将好友孙绰都晾在一旁,也不在意自己今日还是前来参加墨魂榜的人。
“可惜我不会画,不然就能把心爱的马儿和鹤画下来了。”
支道林伫在谢安身边,盯着他把画画完,又换笔在画的左侧开始写《侠客行》。
赵客缦胡缨,吴钩霜雪明。
银鞍照白马,飒沓如流星。
十步杀一人,千里不留行。
事了拂衣去,深藏身与名。
闲过信陵饮,脱剑膝前横。
将炙啖朱亥,持觞劝侯嬴。
三杯吐然诺,五岳倒为轻。
眼花耳热后,意气素霓生。
救赵挥金锤,邯郸先震惊。
千秋二壮士,烜赫大梁城。
纵死侠骨香,不惭世上英。
谁能书阁下,白首太玄经。
行书所成的《侠客行》全文别有一番潇洒气韵,前半首诗画面感极强,后半首直抒胸臆,尤其是最后四句,支道林看着看着不由读出来,又看了一眼王彪之的白发与郗方回刚刚完成的《太玄》,笑着拍席道:“若要在我和他之间择一人入墨魂榜,恐怕我要落榜了啊!”
支道林不愧是后世的佛道高僧,如今未曾出家就如此出尘豁达,谢安收笔回礼,问道:“道林兄可曾带了笔墨,不如就用我的?”
支道林自然是却之不恭,他身上还沾着马厩干草的气息,袍角似乎还残留着被马儿踩踏过的蹄印,无羁不拘到了极点。
所以他所写的自然也是放达的草书,将《逍遥游》默写之后,还附录上自己的见解,此人极擅长玄谈,果然是不可貌相。
墨魂榜一试,精彩纷呈,最终作品收上去,庾亮庾翼何充卞望之王彪之齐齐商议了一番,最终宣布郗方回评为四品,这是没有异议的事,因为他自幼就出色,即使今日被王熙之占了风头,但他基础扎实,承袭郗氏天赋,草隶在青年一代绝对是拔尖的。
孙绰六品,诗作书写清新玄妙,楷书亦有自身风格。
支道林五品,《逍遥游》匆匆写就,却狂放逍遥,加上玄谈附论精妙无比,令人叹服。
之后是谢安与王熙之。
两人年纪皆不足以上墨魂榜,但若是有才能,又岂是能被区区年龄所能束缚?
王熙之毫无疑问地以玄修功底与《黄庭经》登临三品。
墨魂榜上自四品之后便很难进阶,实乃天赋所限,如今王熙之以稚龄得三品,与卞望之同在一阶。
卞望之十分公正道:“王熙之十年之内必登一品,如此天才,你们琅琊王氏可藏得太深,却也是司徒大人用心良苦。”
卞望之虽在朝政上对王导种种行为看不惯,但书法功力与培育人才的手腕却是十分佩服的。
王彪之道:“小侄一定回去将大人此番称赞转告给伯父。”
最后轮到谢安之作,原本没人会想到谢安今日想要挑战郗方回借此攀登墨魂榜,可眼前诗画并非是假的,尤其是这手行书,当得上行云流水。
钟繇擅小楷,但也写行书,王熙之平日闷头研究感悟钟繇之书,谢安写得如此好,众人皆知王熙之一手行书只会比楷书更惊艳。
“安儿绘画倒是平日少见,没想一出手的功力倒像是练了十年以上。”卞望之对自己这位学生更是欣赏,“看来继王世将之后,又要出一名书画双绝的人才了。”
王彪之淡淡笑道:“他可比叔父多一绝,其诗绝妙。”
……
……
宣布榜单的事结束后,已近日落西山,今日作品都要收归青云塔,参会者不免拼着饿肚子也要留下来多看几眼。
郗方回此时收拾行装与王熙之道别,“阿熙,明日我要启程离开建康了。”
王熙之想了一会,听龙伯说过郗鉴将军如今驻守广陵,客套道:“郗兄是要回广陵?不等中正榜了?墨魂榜之后很快就是中正选官,郗兄前途不可限量。”
“去游历三吴,去寻仙问道,参与墨魂榜是为了加固郗氏名声而为,想来你方才疾笔书写也是为了琅琊王氏吧,我们这种人其实并不喜欢出风头,若有这功夫不如多沉心写几个字……”
郗方回说了很多,但王熙之神情呆呆的,似乎在想什么,片刻才道:“不只为了琅琊王氏,其实我也想和阿狸一起入墨魂榜,以后我们的名字都会被人一起提及,很多年以后,我们都死了,可我们的书帖都留了下来,后人会看到我们的书帖并排在一起。”
前提是青云塔不会倒塌,他们所写的书帖不会流失,王熙之没有想到这些,她心中盛满了喜悦,似乎没有觉察到郗方回温柔的眼里渗出了一丝落寞。
王熙之与郗方回告别,下了几层楼找到了谢安。
谢安此时在逗着那只被他掐过的赤鸦,而他旁边站着一个扫地的白发道人,跟王彪之的白发有得一拼,不过王彪之那是少年白,这道人是思虑过多的缘故。
王熙之认得这道人,他姓郭,自幼就出入琅琊王氏的府邸,很小的时候,他教授给她一套识别天气的方法,然后还不厌其烦想要教她星象算学,还说自己能知未来事,要看她的手相替她算一算未来的天命郎君。
她一直觉得这道人神神叨叨的,在他死去那年还是偷偷哭了,但没想他是假死的,还好好地活在建康城青云塔里。
道人叫郭璞,字景纯,是名声不亚于葛洪的方术士,世人都说王敦杀了郭璞,但王熙之知道,她的敦伯,其实是个好人,因为郭璞还安然隐秘地活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