路就听坐在柳树下木桌上喝酒的客人叹道:“这建康城可真热闹。”
正给他斟酒的小二附和道:“可不是,这杀人啊要命啊日日都能听见好几回,不是赌得连媳妇都抵押了,就是连南逃时祖宗带来的器物都输光了。”
“反正连家都没有了,还要什么北方旧物?”那客人冷笑连连,又迎风轻咳几声,“不过过了朱雀桥,到了桥北就是另一番情景了吧?”
小二道:“那是啊,桥北尽是衣冠风流,这乌衣巷就是贵中之贵,就这巷口还有人守着,不是住在里面的世家子弟可不能进去,要说那世家子弟啊,比不得咱们这些粗布衣裳,人家里的仆人都穿青衣的,贵气啊,哎哎,这位小郎君看着就贵气冲天啊。”
这小二见谢安抱着桓冲走过,刚被那挂在柳树上的灯笼一照,一袭天青色的常服像是蒙上了一层清洌月色,其面如玉,气质淡然。
小儿这么顺嘴一说,那喝酒的客人也像是顺眼那么一看,不由和谢安打了个照面。
那客人有一道浅浅破面的伤疤,自眉梢斜斜滑智下颚,目光亮如夜鹰。
“传说中的小先生,果然是如沙中珍珠,这一眼就能认出来。”
客人饮酒一碗酒,将碗重重拍在桌面,笑眯眯地对谢安道。
又是叫他“小先生”,这已经够明显了,十有八九跟阿润是一伙的,还是组团来的。
谢安不敢动,可惜只距马儿一尺之遥,他心中微微一叹。
客人挥挥手让小二离开,抽出了一把刀,将酒盅里剩余的酒倒在刀上,刀身溅起无数水花,他的笑不似桓温那般少年意气,反而有垂暮野兽的狠厉,但他看上去并不老。
“符元太慢了,还没出来啊。”客人自顾自地道,“方才骂我王八蛋的时候那股劲都没了么?我可等他许久了,既然他还没出来,那么将小先生抓住也不错啊。”
“柳生那个王八蛋!”谢安怀里的桓冲如鹦鹉学舌般学了桓温的话,脆生生的童音字正腔圆的洛阳话,突兀地响起。
……
“这位大侠,小孩童言无忌不要在意。”谢安捏住了冲儿的鼻子,这小孩一直乖乖的,这回倒是会给他大哥出气了,而且眼前这人就是什么柳生?楼主?落星楼楼主?
“小先生的画像我看过了,毕竟有人要大价钱买你的命,我来建康本想是来杀符元的,没想到小先生跟他竟然是一伙的啊。”柳生也没将桓冲放在心中,神情愉悦地看着谢安,“你伤了刘徵一只眼,他已经下了重赏要你活口。”
“等我杀了符元,到时候带你去北方领赏,再重建落星楼也不迟啊。”
谢安冷冷道:“你受伤了,胸肺有重创,伤口未痊愈还饮酒。
“那又如何?”柳生眉梢一挑,像看死鱼般将他从头看到脚,“早就听闻小先生医术过人,可你不知道,就算我重伤,只剩一只手,也能将你擒拿。”
“看起来确是如此。”谢安也十分认同,虽然自己战斗力不是战五渣,但因为有桓冲在手,这逃和打都是阻碍,“但是,你方才听了墙脚,听到桓温骂你王八蛋,自然也该知道他的身份了,那么你觉得,我堂堂一个世家子弟,身边没有人保护么?”
柳生面露恨意,原本刀疤脸更是骇人,“世家子弟,听起来就让人恶心,看到这般装模作样更是想毁了你,看你如何淡然处之!”
“既然你叫我一句小先生,我还是忍不住要教训你,这世间有太多的不公平,若你带着仇恨,只能是将你的心灵蒙蔽,看不到自己的方向与位置,仇恨世家不是你卖国的借口!”
谢安边说边抱着桓冲闪到马匹身后,柳生正欲拔刀追赶,就见柳条丝缕中有人挡住了他的路,那人也是在一旁吃饭的客人,只是他饮的淡而无味的茶,碗中那吃了一半的茶叶蛋正是从采兰台里流行开来的吃食。
那挡住柳生去路的人很年轻,脸上的神情很严肃,他嘀咕了一声,“茶叶蛋也是很贵的。”
然后他扬起手,赤手空拳地向柳生的脸砸去!
柳生原见这人身材平平,当他挥拳之时,柳生迎面竟感受到一股震碎月色的拳风,这时他才看清这年轻人的脸,皮肤微褐像是受过很多苦,但他眼中单纯得没有任何情绪。
“阿劲,给我狠狠揍他!胸肺有伤,看准打!”
谢安躲在柳树与马匹背后,长长吁了口气,飞速地解着马儿的绳索,这回终于体会到什么叫“关门,放阿劲”了,若没有这倒霉的王八蛋,他不知猴年马月才能用上王导给的这个身世惊人的护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