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为天地间的天赋最强者,幽渊从来没有怀疑过她未来会是五域的最强者,甚至会成为浮生无尽岁月的最强者。
她也曾想过,自己或许会在与神族的大战中死去,或许会被无尽的岁月杀死,亦或者被自己的心魔杀死……但唯独没有想过,会这么奇怪的死去。
——不,其实……也有这样想过的吧?
不过那是三百余年前的事情了,那时的她还没有被发现是‘天弃之体’,甚至还没有踏上修路。
那时的她,只是很寻常的一个姑娘,每天被父亲背着,被母亲抱着,受到双亲的无边宠爱,无忧无虑,心中满是寻常小姑娘对未来的幻想。
直到后来,父亲玄心鬼宗少主的身份暴露,与那位传说中的梦海阁嫡女一般被天鬼魔尊追杀,他们一家宁静的生活,便一去不返。
那几年发生了很多可怕的事情,但最可怕的一件,还是父亲断后,护佑母亲带她先离开,继而双方走散的那天。
那天,也成了母亲晴歌的忌日。
即便是实力高深的父亲,终究也拦不下所有人,或者说没办法应对天鬼魔尊派出的层出不穷的大修……
幽渊记得很清楚,那一天她本就应该死了。
却‘意外’的活了下来。
因为母亲晴歌,很像是此刻的陈语生,在最后的时候伏在了她的身上。
那些刀意与剑气,穿过了许多护身法器,被削弱到灵力微薄到只能杀死一个人时,是母亲用身体替她挡了下来。
总共二十三道致命伤。
幽渊至今都很难想象,为何母亲作为一个凡人,能够生生抗下那多道致命伤?
——明明她早在第五道伤时,便已经没了生息。
……
……
精神愈加的颓靡,显然是受到‘玄心玲珑’反噬的影响,幽渊回忆起很多平日里不敢去想的记忆。
眼眸沁出几道泪珠,才勉强忍住。
她已经三百余年没有哭过,此时心间弥漫的委屈,是自那年之后,便再也没有浮现过的感情。
随之,她稍微偏下视线,看着已经几近死去的陈语生,觉得这少年真是烦人。
“何必救我呢。”
她不顾同样鲜血淋漓的右手,轻轻拍了拍陈语生的后背,哪怕这样做除了耗费力气与生命,没有任何实际意义。
不知是不是同样受到玄心玲珑反噬的影响,借助哪些粉碎的冰晶,陈语生看到了许多和幽渊相同的画面。
温暖而明亮的山村,被鲜血染红,一个哭到眼泪流尽的小姑娘,空洞的望着夕阳。
再无前路的绝境山崖,一个死去也护着孩子的母亲,周遭断壁残垣,她未离一步……
不知是不是幽渊的眼泪,带来些许温度,陈语生的神魂稍静,总归没有被‘玄心玲珑’先杀死,恢复了些许意识,但生息几近于无。
“恰好能救……就试试……”
虽然还是救不了。
陈语生声音微弱至极,若非幽渊就在他耳侧,恐怕一个字也听不清。
但这真的是一个分外离谱又奇怪的理由,就像是陈语生一直以来的行事风格,好似什么都在乎,却又什么都不在乎。
——偏偏人生有时候,‘恰好’这件事儿,比任何契机都更重要。
幽渊当然很感激陈语生所做的这些,但救命之恩不意味着感动,自三百年前起,她便不是一个会感动的人。
可这少年此时此刻做的一切,却又太像三百年前……
于是,她心中有些没由来的感动,这或许便是‘恰好’。
“恰好吗……”
幽渊的声音难得有些柔软,又忍着右手的剧痛,轻轻拍了拍陈语生的后背,希望他能舒服些。
此刻陈语生的肺已经被刺穿,连呼吸都很困难,这样至少能让陈语生多喘一口气,多活一息时间。
虽然这样做,真的没有任何实际价值。
默叹了一口气,幽渊同样看见了正在嘲笑自己和陈语生的魔僧冬山,觉得心中有些气不过。
不知是不是,难得心中情绪起了波澜,她竟也会像是小姑娘一样生气,是真的恨不得活刮了冬山。
可惜做不到。
“你说我试试,燃尽体内的神族血脉,能不能给他一巴掌?”
幽渊赌气一般似的,与伏在她身上的陈语生说道。
陈语生勉强眨了眨眼,觉得没有意义,哪怕幽渊这样做,也伤不到冬山分毫,还只会加快他们死去。
虽然他们究竟是重伤死去,因为天地威压死去,被玄心玲珑反噬死,还是一剑被冬山刺死,都是死去没什么区别。
幽渊却没有犹豫直接做了。
即便那样做除了让天地威压更快落下,或是激怒冬山以外,确实毫无意义。
可惜她与无穹不同,体内的神族血脉相当微薄,好在还是传承了一线,就是不知源自太古五神中的哪一位。
若是太素之神的血脉就好了,据说太素之神执掌命源,好歹能多化些许力量。
正抬手凝成第十四道冰剑的冬山,也止住了手,不由得觉得好笑,眼瞳中尽是嘲弄。
“在燃血?”
冬山当然能够看得出来,陈语生和幽渊最后的挣扎,无论是拼命保持意识,还是想要反击。
但越是这样,便越是可笑。
甚至让他都想给两人鼓鼓掌,赋予他们一些勇气与激励。
莫说此刻的幽渊,即便是全盛时期的幽渊,对此时的他出手,都难以造成什么伤势。
至强境下皆蝼蚁,这是生命层次上的差异。
果不其然,随着幽渊燃尽了体内的鲜血,勉强抬起的指尖也凝成一滴血珠,血珠里面蕴着凡人难以想象的威压。
但这份力量,在冬山看来太过渺小。
于是他没有出手将两人即刻杀死,而是伸出那道漆黑的魔臂,静静的用手掌挡住了幽渊那滴飞来的血珠。
冬山要让这两人知晓,什么是真正的绝望!
血珠落在冬山掌间,只是一个瞬间,便化成了一道轻烟,然后泯灭不见,冬山准备大笑,然后讥哨两句。
“嗯?”
但莫名的古怪感,自魔臂的手掌传来,掌间竟是破了一道极为细小的口子,好像烫伤。
这伤势极小,就如同一个凡人被野草刺破了掌心,留下一点点伤口,但鲜血都未必会沁出,只怕一个时辰不管,便会痊愈。
可就是这样的小伤口,令冬山有些难受,让他的魔臂莫名的有种酥麻的痒感,随之更令冬山无法理解的是,那极小的伤口,竟是无法自愈。
冬山皱了皱眉,觉得很是奇怪,但也不是大事。
毕竟连魔臂上曾经太玄冥帝附加的法则都破除了,这一点古怪手段想要化解,无非就是消耗一点儿时间。
随之,冬山想要将两人杀死,然后研究魔臂究竟出了什么问题。
但诡异的是,这一刻冬山发现魔臂竟然不受控制,开始违抗他的意志,没有刺穿陈语生和幽渊的心脏。
天间的乌云雷霆,莫名其妙的散去,原本凝聚的天地威压,也开始变的微弱……
不对,与其说是散去,倒不如说是离开。
自北向南移去,仿佛那里有对天地威胁更大的存在苏醒,于此世天地而言,杀死那等存在远比杀死幽渊更重要。
莫名的不安,浮动在冬山心中,难得让他皱了皱眉。
片刻后,不受他控制的魔臂,宛若拥有了心脏,开始律动起来,如同他榨取文无境的命源一般,汲取他的生命与力量。
冬山察觉到这件事情,即刻以至强境的道韵相抗衡,但神诡的是连至强境的层次,都无法反抗这道魔臂,只能任由它榨取自身的命源。
——或者说,正是因为这道手臂被他划归己用,自身的力量与道韵才无法抗衡,浑然若一体。
似是片刻,又似过了很久。
冬山周身的漆黑火焰纹络再度散去,气息开始颓靡,周身皮肤苍老褶皱,竟像是一个随时都会死去的暮年老翁……
这时,冬山才终于看懂,他周身以魔臂为连接,竟有无数道漆黑丝线,如同命运木偶的控线,指向了中州的方向。
他只是一只木偶,周身尽是提线。
——木偶是在舞台欢腾翻滚,还是摔下去粉身碎骨,都不过是提线人一个瞬间的心中所念。
他踏入了至强境,便等于果子成熟了,该被摘了。
运气真差。
冬山觉得自己,恐怕是浮生五域历史岁月里,死的最快的一个至强境修者,好像一个笑话。
更可笑的是,他没有败给谁,而是从一开始就被算死了路。
“我以为我能吞噬那位太玄冥帝,成就天地至强,没想到却成了对方的养料……”
原来从一开始,师兄晚岁真人就知道他想做什么。
不是师兄输了,而是他输了。
更可笑的是,那位太玄冥帝复活的时机太巧,恰巧到他都没来得及杀死陈语生和幽渊。
“你们运气真好。”
冬山回过头,复杂的看了几近死去的幽渊和陈语生一眼,而他的躯体自魔臂一侧,开始渐渐化为飞灰……
一瞬间,冬山觉得有些不甘心,这种不甘心在心中更是凝成了愤慨的怒火。
这凭什么?
他算尽了一切,输给师兄,输给太玄冥帝倒也罢了,凭什么连运气都比不上这两个小后生?
“但我总得拉上你们垫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