客气的讲,象棋比之黑白子对弈更加直白而无所不及。
那么我来问你,黑白弈始于尧帝教子丹朱,现如今能够制出与之相提并论的象棋者,又会是什么人?
这样的人物再加上层出不穷的农具、军械,颠覆天下岂非易哉?
蒙某身陷囫囵,无时无刻不在后悔当年识人不清,放走了我大秦第一劲敌呐!”
王离的脑袋终于转过弯来了,他深感自己和蒙恬的差距不是一星半点,语气立刻变成了请教:“蒙将军,那我应该如何应对……?
前几日墨家捎来口信,说是楚人放言马蹬秦楚皆可用,唯独千万提防胡人,我一时气恼没有回话,要不要借此机会刺探一二?”
“还有此事?你且说说!”
王离把墨家传过来的话语绘声绘色那么一说,趁着蒙恬还没进入沉思,又补充了一句:“蒙将军,其实有个事情末将一直瞒着你,便是令公子带回来的不只是马蹬,还有一样器物名叫马蹄铁,兹事体大,我只上过密奏与陛下说过,可惜一直没有回应……”
“马蹄铁?何物?有何用途?!”
王离又是一通唾沫星子横飞,随着他的诉说,蒙恬表情越来越严肃,到了最后,几乎黑如铁色,问道:“钉了马掌便可使战马再也不惧长途跋涉?你试过吗?”
“试过,昔日马匹没有此物,连续跑上百里就需要修缮马蹄,否则再跑下去必定废掉。
末将命人几经尝试,钉了蹄铁的战马可以从此地直奔咸阳,数度往返而丝毫无损,实乃国之重器……”
蒙恬低下了头,凌乱的头发覆盖着面庞,让人不知他此时究竟心情如何。
尽管如此,王离还是看到一滴清泪滑落,再联想到蒙恬的遭遇,顿时有些感同身受。
“蒙将军,只要我王离还有一口气在,必定让将军迎来重新策马奔驰的那一天,老秦人从不妄言!”
“蒙某岂是为个人荣辱所悲?!我是觉得当今皇帝轻重不分、是非不明,如此对待国之重器,大秦岂能看到将来!”
好几次奏上密报却如同泥牛入海没有丝毫动静,王离也有些动摇,咬牙道:“将军,末将此来是想请教我应该如何应敌,要带多少人马合适?”
“带多少人马你能说了算?不该是皇帝下令吗?”
“今时不同往日!”
蒙恬想了想,脑袋缓缓转动,正色道:“有了马蹬和蹄铁,边垣留下十万人足够了,但是你千万记住,九原军乃是大秦复兴之本,遇到楚人,万勿小心加小心,慎重再加慎重!”
“喏!末将知道了!
……
那马蹬与蹄铁之事……要不要依楚人所言小心防范胡人?!”
“这还用我教吗?中原的逆贼是敌人,边塞外面的匈奴便不是了吗?当然要!”
“可是末将担心此二物易于仿制,实在防不胜防!”
秦人能从楚人那里轻而易举学到,匈奴人能从战俘与缴获中发现玄机同样是很轻松的事。
不过蒙恬就是蒙恬,略一沉思,这两件东西的优劣便被他说了个底儿掉:“能防多久防多久吧,尽力而为!
实在不行也有个轻重缓急,比如马蹬配备于战马极难掩藏,那就干脆大大方方的用出来……
我知道你在担心什么,此物最大的作用在于缩短骑兵的养成时日,相比天生长在马背上的胡人,应当对于我们益处更大,因为中原人比起他们骑术确实略逊一筹。
至于马蹄铁……我觉得你还是找些心腹谨慎使用为妙,胡人善于游击,如果再有了这种马蹄不惧磨损的利器,那将是我大秦数千里边垣的噩梦!
所以蹄铁一事必须慎之又慎,疆场相遇,战死的马匹必须砍下四蹄带回,被包围的骑兵必须全力驰援,没什么好说的!”
此时的王离一点都不像手握重兵的将军,反而如同静听讲学的孩童一样肃立着,听一句应一句,到了最后只剩点头的份儿了。
“蒙将军若是脱得牢笼,岂会有楚人呈凶之机!”
蒙恬没有接下这句奉承,仿佛仍在大将军位那样事无巨细的操心着,转头又问:“你马上领兵南下,可知二世皇帝派了谁来接替守关?!”
“北亦!”
“北亦?为何从未听闻?苏角与涉间何在?为何不让他二人守护边关?”
王离脸色有些古怪:“苏将军与涉将军能征善战,我打算带着他们征讨不臣,这个北亦还是王某亲自举荐的,非陛下指派而来……”
“胡闹!你以为是个人就如章邯那样未知兵事便能领军吗?!你这是拿一国边域开玩笑,有负陛下与大秦重托!”
蒙恬话音刚落,就见到牢门处光线一暗,闪身进来一个人:“父亲,我有你说的那么差劲吗?!”
“……?!”
“怎么是你?”
王离自从来了之后便挨训,现在见到蒙恬精彩万分的表情简直痛快极了,怪笑道:“令公子熟知战事,更加熟悉马蹬、马蹄铁这两件东西,所以末将私下做了决定,还望蒙将军勿怪……”
蒙恬明显还没回过神,一个劲皱眉道:“这不可能!蒙家人早就成了皇帝通缉的要犯,怎么会让你轻而易举改个名字混进来?!
你娘呢,她还好吗?你在楚人手中没有受到难为吧?”
之前担心妄动大军逼迫皇帝的事情蒙恬宁死不从,所以蒙亦一直没有现身相见,现如今见了面,父子俩又是好一顿衷肠所诉。
听到儿子只是腿又断了一次,蒙恬很庆幸;听到楚人做事情有条有理,蒙恬十分担忧;听说这群理所应当的死对头答应帮忙解救蒙卜氏,蒙恬的脸色已经变得非常不好看;等到最后儿子拿出他们给自己伪造的通关符致,这位见多识广的将军一下子想通许多关节。
难怪当年他们能从陛下的眼皮子底下脱身!难怪当初怎么搜集这伙人的消息最终一无所获!
假名假姓假来历,偏偏顶着一份秦吏自己都不清真假的符令简椟,岂不能如鱼得水!
现如今居然让自己凭借此物脱身?!真是岂有此理!蒙恬无错,何须像个宵小一般!
“这是视我大秦法度如无物!
蒙亦,你从今日起便好好姓你的北吧!与贼同流合污,我蒙家没有你这样的子孙!
老夫愧对先帝,愧对列祖列宗啊——!”
“父亲——!”
“蒙将军莫恼,其实这也不是坏事……”
蒙恬火气上来了可不管谁是谁非,劈头盖脸骂道:“住口!你还有脸替这个逆子说话!王翦将军怎么会有你这样的孙儿!
从他拿了逆贼的这件东西开始,此人便不能算作我大秦子民了,帮着北亦得将军位,此举与背叛大秦又有何异!?
王离,你切莫忘记了,王贲将军尸骨仍未寒,还在天上看着你啊!”
蒙恬这通邪火,既有天下倾颓不能挺身而出的无力感作祟,又有对于儿子怒其不争的羞恼。
将门中人,那是宁可站着死绝不苟且生的,陷于囚笼又怎么样?身为将军注定就是要流血的!
不是泼洒于疆场与敌争胜,便是化作忠心存留世间。
现如今劝自己拿了假文书逃亡塞外的居然是亲儿子,蒙恬只感觉心头流过一道血泪,又苦又涩,痛得难以复加。
“咯吱——砰!”
一道门隔开两个伤心人,蒙亦站在牢外迟迟不肯挪步,王离在他肩头拍了拍,说道:“事已至此,你我都没有办法回寰,你还是守好边关做出些功绩,过些时日再来看看吧……”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