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潘留成和总指挥部的人闻讯赶来,工地上躺着的几个都是海城的人,也是平时就经常跟着曹建国对测绘队出言不逊、没有任何合作意识的人。
柳侠在指挥部的人面前强硬地表态:“这是国家以千年为单位设计建设的工程,在这样一个庞大的工程中,可能我们的工作真的微不足道,但我,为自己仅有的这一点工作负责。
如果海城公司不清理他们覆盖在我原始观测点上的建筑,我不会再向指挥部上交任何一份测量报告,我不会提供一份失去了真实性、没有任何意义的测量报告,这是我们单位的规定,也是我做为一个测绘工作者最基本的职业操守。
架已经打过了,行政上怎么处理我都认,但请不要拿什么“顾全大局,只此一次”的话压着我出什么基于经验之上的判断性测绘报告,我绝对不会出,哪怕被要求离开这个工程,也不会出。”
事情闹得很大,附近其他几个工程点的人也都知道了,那些测绘队无论认识不认识,都给指挥部打电话声援潘留成的测绘队,好几个测绘队都遇到了和柳侠他们同样的问题,但基于各方面的情况,一直以来都是测绘队方面忍气吞声地退让,照顾建设单位的施工方便,有几个施工队却根本不考虑双方是合作的关系,只顾自己,从来不考虑测绘队方面的作业需求。
柳侠他们这个点的工程暂停,海城公司发誓要让潘留成赔偿赔到破产。
缪杰尔先生是世界著名的水利工程专家,他全程参与了栖浪水库的设计,比柳侠他们介入这个工程还早,他那天也在参加指挥部的协调会,他听了钱宏伟翻译的柳侠所说的那几句话后,和他的一个懂测绘的德国同事穆勒先生现场查看了柳侠他们的那个工程点,然后调阅了柳侠他们这个队的所有测绘资料,包括尚未完成的原始数据记录,演算纸和草图。
然后,他对指挥部的领导表示:“穆勒先生说,这是他所见过的专业素质最高也最敬业的测绘团队之一,无论从任何方面,我们两个都希望和他们建立长期的合作关系。”
工程总指挥部出面调解群殴事件,海城罔顾双方的合作需要,破坏测绘队的设施、给测绘队造成损失在先,应该负主要责任,要求他们以后在施工过程中必须照顾到测绘队的作业需求,不得擅自接触测绘队的任何作业设施,以后如果再发生这种事,指挥部会和他们解除合同。
测绘队主动挑起械斗的行为很严重,但因为事出有因,所以要求测绘队承担对方受伤人员30%的医药费。
潘留成给马千里打电话。
马千里的回答是:“才30%吗?真便宜,跟朝阳他们说,下次再有王八蛋敢欺负咱们人少,说话不干不净,可以放开手脚打了。”
柳侠从来都没因为打了那些人后悔过,一是郑朝阳几个人下手很有分寸,都是些当时很疼但其实并不伤筋动骨的皮外伤,二是柳侠觉得,大老爷们张嘴就是脏话,本来就该打。
连曹建国手下的很多工人都站在那里看热闹,连做个样子上去拉个偏架都不肯,可见这种人有多可恶,不打不足以平民愤。
那次事件后,柳侠他们和海城的人虽然在一个工地工作,但彼此都视同路人,柳侠他们的工作变得顺利了起来。
但就在猫儿到达这里的三天前,海城他们在施工过程中发现了问题,他们下的桩到达预定的深度后好像并不稳定,可柳侠他们前期探桩取样的结果和当时多次现场取样的结果都表示不应该出现这样的问题。
并不是所有的问题都能够用先进的仪器解决,这次柳侠他们得用最原始的方法——肉眼观测,年轻、瘦、专业素质一流的柳侠是最佳人选。
结果,柳侠在被送到十多米深的地方时,下面突然塌陷,柳侠只来得及对着对讲机大叫了一声,就被突然涌出的大量泥浆淹没。
幸好岳德胜和潘留成经验足够丰富,柳侠也曾听黄有光和谢仁杰讲过江城大桥建设过程中测绘人员入地测绘差点被闷在下面的事,给自己绑上了非常结实的安全绳,否则后果真的无法想象。
柳侠他们所担负的是个非常重要的工程点,这里出了问题,很多专家都过来了,其中也包括缪杰尔先生和他的翻译钱宏伟,他俩亲眼看到柳侠被从下面拉上来时整个被泥浆包裹的模样,同时也看到了曹建国和他身边的几个人在测绘队所有人都拼了命往上拉柳侠时无动于衷甚至幸灾乐祸的样子。
而测绘队的人一直怀疑是海城那边的人做了什么手脚,他们算准了如果需要人下去,肯定是柳侠。
不过后来潘留成自己否定了这个看法,理由是:“曹建国那个王八蛋没这本事,他狗屁都不懂。”
在知道柳侠遇险后的好些个夜晚,猫儿搂着睡着的柳侠,依然恐惧到了极点:如果那天小叔没被拉上来,如果小叔被拉上来晚了几分钟……
猫儿来的第五天,柳侠开始上班了,但潘留成暂时只让他参与白天的工作,不允许他晚上做计算,所以猫儿一天到晚都跟在柳侠身边,不再写作业。
和柳侠在一起的一分一秒他都舍不得被其他事情分享,他能看得出,他越高兴,小叔就越高兴,所以,猫儿就总是在愉快地玩耍,让柳侠一直感受到他的轻松和快乐。
他写作业会让柳侠心疼,所以他不写。
可猫儿管得了自己,管不了别人。
猫儿来了之后,柳侠和周晓云还是两天通一次电话,猫儿每次也都会和周晓云说几句话,基本也都是很高兴的话题。
不过,猫儿能听出周晓云那非常谨慎的试探,想知道他劝柳侠调动工作的事情怎么样了,猫儿非常为难。
他不想说,他来之前就知道,柳侠肯定不会愿意去原城,来了之后他觉得,柳侠绝对不会去原城,至少在他去上大学前,甚至大学毕业之前,柳侠都不会考虑这件事,他劝说,除了让柳侠想起这种事不开心,不会有一点用处。
如果他流露出一点是周晓云非常想让柳侠调动,让他来劝说柳侠的意思,恐怕柳侠对周晓云的好印象会打折扣,猫儿知道周晓云是被父母催的没办法了才跟他说这事的,他不希望因为这件事影响柳侠和周晓云的感情。
猫儿最后决定,他不劝柳侠了,对猫儿来说,小叔才是最重要的,周晓云再着急,猫儿也不想让小叔不高兴。
可这天晚上,他们再次给周晓云打电话的时候,周家妈妈要求和柳侠说几句话。
周妈妈直接跟柳侠说,周爸爸已经在成业集团最好的小区给他和周晓云买了房子,房子要过完年才会竣工,一百三十六平方,周爸爸先交了两万块钱的定金。
猫儿听周晓云说过,成业集团的房子,最好的楼层已经卖到近四百块钱一平方了。
柳侠惊讶地对周妈妈说:“阿姨,我平时又不可能去原城住,叔叔在原城买房子那么大的房子干什么?”
周妈妈比他更惊讶:“晓云没跟你说?你叔叔已经托人在说你的工作了,人家那边也答应了,说很快就给消息,你大学上的好,往原城调没准儿比晓云还容易呢,晓云这边人家说得到过完年,你……”
柳侠打断了周妈妈:“阿姨,我根本就不想去原城啊,您快让叔叔别替我操心了,我现在的单位非常好,我不去原城,您可千万别让叔叔花冤枉钱。”
……
猫儿就坐在柳侠身边,他听着周晓云生气又委屈地抱怨柳侠说话太直,让她爸爸妈妈难堪;柳侠真不想去原城也就算了,她慢慢跟她爸爸妈妈说,可柳侠怎么连房子都一口拒绝呢?
她爸妈那么费心地为他们以后的生活打算,柳侠这么一点不留余地地拒绝,她爸妈的脸往哪里放?别人要是知道了,还不得说是她爸妈自作多情,上赶着给买房子女婿都不承情。
放下电话,柳侠坐在席子上一声不吭,猫儿把电话给潘留成送去又回来,看见柳侠还是原来的姿势,非常生气懊恼的样子。
猫儿坐在他身边:“小叔,你别生气了,别人想在荣泽买个小房子还买不起呢,咱现在有这么好的房子,周阿姨家又给你们买一套,还是在原城,别人要是听说,得羡慕死,你怎么还怄气呢?”
柳侠抬起头看着猫儿:“乖,没有什么‘你们’的房子,在你结婚生孩子愿意自己搬出去住之前,只有‘我们’的房子。
我不可能去住在原城,把你一个人丢在荣泽,乖,”柳侠捂住了打算说话的猫儿的嘴,“别跟我说你长大了,不怕自己住这一类的话,至少在你结婚生孩子之前,我不会离开你住在其他地方的,咱们俩是一家,除非是你不喜欢小叔了,嫌弃小叔了,非得离开小叔自己出去住了……”
猫儿急了,把柳侠的手搬开:“小叔,我怎么会不喜欢你?我怎么会嫌弃你?我,我……”他跪起来搂着柳侠的脖子,“我一辈子都喜欢你。”
柳侠瞬间就阴天转晴阳光灿烂了,他笑嘻嘻地搂着猫儿躺下:“哎,这才是大乖猫嘛!乖,这可是你说的哦,一辈子都喜欢小叔,你以后可不许因为小叔有了大啤酒肚就不喜欢,小叔七老八十一脸老年斑一脸皱纹也不许不喜欢,哎,忘了带录音机,我应该把你刚才的话录下来,省得等我不帅了或老了你嫌弃我时抛弃我我连个证据都没有。”
猫儿说:“你老了吃饭乱撒大小便失禁我都不会嫌弃,我小的时候把你裤裆成天尿湿,把你裤裆都烤焦了,你不是都没嫌弃过我吗?”
柳侠说:“那不一样,大的对小的都是全心全意,永远都是只嫌给的不够;小的可不是,小的一长大,就会嫌弃大的没成色、老土,嫌大的给自己丢人。”
猫儿把腿搭在柳侠腰上:“那你记着今天的话,看我以后是不是会这样。”
柳侠说:“我记着呢,等我老了如果你敢嫌弃我,我就学你凤河叔他爹,不但拿着扁担揍你,还要吆喝得让满世界都知道,你是个不孝顺小叔的小白眼狼。”
前几天,楚凤河、楚小河的爹终于知道了楚小河已经调回荣泽,并且还在荣泽最好的饭店举行了婚礼的事,他直接找到了小河的学校领导,说他现在养活着好几个孩子,日子没法过了,让小河以后每个月给他一百五十块钱的赡养费,要不他就只好去法院告了。
“老混账没敢去找凤河,他知道他找到小河的单位,凤河自己就会去找他求饶,可老混账没想到,凤河听说小河被学校领导专门找去谈话,教导小河做人的基本道德时,比他绝,凤河想为小河一劳永逸地解决问题,所以老混账活该被打断一条腿。”柳川在电话里这么对柳侠和猫儿说。
猫儿摸了摸柳侠的左腿膝盖,做出阴森森的口气说:“柳侠,说吧,你想保留哪条腿?”
柳侠在席子上翻滚了几圈,嘴里还凄惨地大叫着:“啊——,疼死我了,你居然敢打我,你这个没人性的东西,看我不去法院告你,啊——,来人啊,救命啊——”
窗户外传来一阵噼里啪啦的脚步声,跟着是郑朝阳几个人着急的声音:“小柳,你怎么了?”
“建军,你快去发动车!小柳好像生病了!”
……
柳侠和猫儿哈哈大笑,柳侠笑得又打了几个滚儿。
窗户外,万建业对一群人说:“我跟你们说这是他们俩在闹着玩吧,你们还不信,听听!
你们是不知道,这俩人在一块儿,成天都跟过大年一样高兴,我跟你们说,以前我们住邻居的时候,他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