痕迹就太重了,更何况是明摆着跟我有嫌隙,或者说就是有仇的南宫家的人提出要搜我的屋子,这样找出来的东西,八成以上都会被裴元灏怀疑;但偏偏,这东西不是找出来的,而是在找到了正经东西之后,被人“无意中”摔出来的。
这样,就要可靠得多了。
毕竟,毫无痕迹得到的东西,就可以说成事——无巧不成书了。
裴元灏一听“家书”两个字,也微微的蹙了一下眉头:“什么家书?”
他这话,也不知是在问我,还是在问南宫锦宏,但南宫锦宏已经走过来,毕恭毕敬的将手里的东西奉到他的面前,这个时候我才看清,他拿的是一本书,书页里夹着一封信,裴元灏将信抽出来一看,上面清清楚楚的几个字——颜轻盈亲启。
一看到那信封,我的眉头也皱了一下。
难怪南宫锦宏一看信封就敢说是我的家书,那是西川地区才会有的信封,也就是在前朝的信封式样,中原地区早已经改制,可西川还保留着。
所以,他一眼就看出,是我的“家书”。
裴元灏从他手里接过来,倒也没有立刻拆开,而是捏在指尖,抬头看了我一眼:“是什么?”
我平静的说道:“既然南宫大人说是家书,那自然就是家书了。”
他看着我:“朕是问你,这是什么?”
我这才淡淡一笑:“这,民女也不知道。”
南宫锦宏也笑了:“颜小姐说笑了,难道这封信是凭空从书里摔出来的?”
他这话倒像是提醒了什么,裴元灏暂时放下那封信,而拿起了夹着那封信的书,我一看,心里也是一动。
《神效集》!
而且,不是我抄录的那一本,而是査比兴从蜀地直接带来的那一本。
自从得到了这本神效集,加上我又抄录了一遍之后,原来的这一本我就很少拿出来了,一直都是放在角落那一堆书里,一来,的确是要避些嫌疑,毕竟这本书的抄录者是萧玉声;二来,也是没心思去动它,所以都几乎将它遗忘了。
却没想到,是在这样的情况下,被翻找出来。
裴元灏翻了一下,立刻说道:“这就是给有治失魂症的药方的那本古籍吧?”
我沉默了一下,点头:“是。”
他不说话了。
顿时,屋子里的气氛一下子变得有些僵冷了起来。
他当然是知道,那个药方,这本医书,是从蜀地带来的,他也知道蜀地来的那个人现在还在我的府上,只是,出于我和他之间那微妙的平衡的考虑,他一直没有动过我的人,这件事也完全被他按下不提,但我没想到,虽然这件事在我们两之间被按下去了,却被别的人挑起来了。
倒像是挑了一根刺起来。
裴元灏翻看了两页《神效集》,问道:“这是谁写的?”
“西山书院的学生抄录的。”
“送书来的人呢?”
“也是西山书院的学生。”
他放下书,又拿起了那封信:“这个——也是西山书院的人给你的?”
“……”
这一次,我没有回答,而是看着他。
他的脸上没有什么表情,没有显而易见的愤怒,也没有惯常见到的阴鸷,甚至没什么表情,就这么淡淡的,像是随意的拿了个东西来询问一般。
虽然也知道,他就是这样喜怒无常,不会轻易的被人抓住他的情绪,但这一刻,我却是真的完全抓不住他的情绪。
想了想,我平静的说道:“皇上若要问,不如打开来看一看。”
“……”
“毕竟,信就在这里,到底是什么,一看便知。”
“……”
裴元灏又看了看我,便将那信封打开,从里面拿出了一张薄薄的信笺来。
纸笺非常的薄,也只折叠了一下,甚至能看到另一面透过的字迹,一看就知道只是一封短信,寥寥数语罢了。
裴元灏很快就看完了。
原以为,看完之后,他就该有什么表情,或者情绪了,可是看完之后,他仍旧淡淡的,只是看到最后一点的时候,目光里透过了一丝寒意。
我下意识的,呼吸紧促了一下。
立刻,也感觉到站在一旁的南宫锦宏的气息,也重了一下。
应该是和我一样,他也捕捉到了皇帝眼中的那一点寒光。
他小心问道:“皇上,这信——”
裴元灏一句话也不说,只将那张薄薄的信笺用指尖一捻,递到了我们眼前。那信笺上面也的确只有寥寥几句话,我一目十行,立刻就看完了——
“近日,知你已入深宫,得出入宫禁之自由,实属难得,闻之甚感欣慰;帝心九重,如深渊难测,望你以大局为重,切勿再行小儿女之举,更忌举事操之过急。正所谓:非江河细流不能汇聚成海,所谋之事,可徐徐图之,切记切记。”
我刚一看完,裴元灏便将那信纸又收了回去,在空中扬起了一点冷风。
南宫锦宏似乎还没看完,下意识的道:“这是——”
裴元灏低着头,将那信纸慢慢的沿着之前折叠的痕迹又折了回去,也不抬头,只淡淡的说道:“看完了?”
“……”
“有何感想?”
“……”
我和南宫锦宏都没说话。
他有什么感想我不知道,但看完最后一句话的时候,我就感觉——写这封信的人太有手段了。
若这封信上直接写一些大逆不道,谋权篡位的言语,甚至,就直接写上西川一些谋逆的计划,也许裴元灏还会一笑置之,甚至我都不屑申辩,但偏偏,这封信上所有的话都是模棱两可的,甚至没有写明所谋为何事。
但我知道,这就是这封信上最高明之处。
越是这样晦暗难明的东西,越是会引得人往深处想。
而裴元灏,他正是一个疑心甚重的人。
想到这里,我抬起头来看向他——
他,会怎么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