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2.第三十二章

没有声音。

    渐渐的，唐陌冷静下来。

    有的人遇到大事就会手足无措，慌了神。唐陌正好相反。

    唐陌天生是个极度理智的人。五年前他的父母一起出了车祸，那时候他才刚上大学，换做别人可能就觉得崩溃了。唐陌却有条不紊地处理了两人的葬礼，直到一切都结束后才一个人偷偷地哭了一场，接着又开始考虑自己的未来。

    而且自从他前两天心跳加快、产生焦躁感后，他发现自己变得比以前更冷静了。

    唐陌右手拿着防爆棍，从G类书架上取出一本又厚又大的书当作盾牌，走到窗边。

    窗外是一片没有边际的白。

    这是图书馆东侧的窗口，正常从这里看过去能看到苏州市区的主街，还能看到几个有名的古园林。

    唐陌握着防爆棍的手更加紧了几分，他看似平静，却时刻警惕着周围的动静，每走过一个书架都做好随时动手反击的准备。

    他将图书馆三楼东南西北的窗户都看了一遍，回到原地。

    “我们不在苏州了。”

    神棍坐在墙角，面露惊恐地看向唐陌。

    唐陌很不想说出这个答案，但他硬着头皮说：“我们现在周围是一片空白，可这里又确实是图书馆。大概类似于图书馆被人凭空搬到了一个很大的空白房间。我在这里工作一年了，刚才路过服务台的时候看了一下，我同事的水杯还放在桌子上，和图书馆一模一样。”

    毕竟不是单独一个人，神棍听唐陌说了很多，也鼓起勇气站了起来。他四处看了看，突然说：“啊，这是我上周偷偷放在这的书！”

    唐陌顺着他手指的方向看去。

    “我怕这本书被别人借走，藏在这两个书架中间的缝隙里。”

    唐陌：“……”

    原来那些都是你干的！

    唐陌是图书馆的管理员，神棍是常客，两个人都确认了这里就是图书馆，那肯定没错。

    唐陌带神棍去保安的柜子里又拿了一根防爆棍。现在一切都是未知的，让神棍拿防爆棍一来可以保护他自己的安全，二来如果两人遇到什么危险，也多了一个帮手。

    两人刚走到服务台，突然，一阵哒哒哒的脚步声从三楼深处的书架附近传来。

    神棍吓得睁大眼，唐陌也吓得后背一阵冷汗。

    那里他刚刚才去看过，根本没有人！这脚步声是谁？

    两人握紧防爆棍小心翼翼地盯着前方，后背贴着墙。那声音越跑越近，还很不规律，很像小孩在地上一蹦一跳地走。三十秒后，一个小小的黑影从书架深处出现。那是一个扎着双马尾的小女孩，十一月的深秋，还穿着红色的连衣裙，踩着一双锃亮的红色小皮鞋。

    刚才那哒哒哒的声音就是皮鞋踩在地上发出的声音。

    “鬼……鬼啊！鬼！”

    神棍害怕得缩在了唐陌的身后。

    可唐陌也怕啊！

    ……这根本不是冷静不冷静的问题，这特么跑过来一个马赛克算什么啊！

    按个头来说，红裙小女孩看上去只有七八岁的模样。她穿着精致的小裙子、小鞋子，连背上的小书包都是迪士尼粉色米妮款，无比细致，看上去和真人没有区别。唯独她的脸，那上面是一层厚厚的马赛克。

    没有眉毛，没有眼睛，没有鼻子，没有嘴。

    只有马赛克。

    唐陌咬紧牙齿，压制住心底翻涌上来的想一棍子敲死这个小女孩的欲|望。

    “哥哥，你看到我的书了吗？”

    声音再如何清脆好听，看着这张脸，唐陌只觉得毛骨悚然。

    唐陌冷着一张脸，死死地盯着小女孩，没有回答。

    小女孩又问了一遍：“哥哥，你看到我的书了吗？”

    虽然这个小女孩看上去很柔弱，唐陌想制服她应该非常容易。但鉴于这个地方太过诡异，小女孩又一脸马赛克，很明显不是真人，唐陌不敢随便乱动，只能配合。他抿了抿嘴唇，片刻后，尽量露出一抹看上去很和善的笑容：“小朋友，你的什么书不见了啊？”

    “哥哥，你笑得好丑。”

    唐陌：“……”

    小女孩：“我的书不见了，哥哥你能帮我找到它吗？妈妈好讨厌，我最讨厌看书了，可是她给我买了好多书，那些书好难看，但是弄丢了妈妈就会很生气。书没了，妈妈会杀了我的。哥哥，你能帮我找到书吗？”

    唐陌不再故意假笑：“妈妈是谁？”

    “妈妈就是妈妈，哥哥，你好奇怪。”

    神棍从背后发出颤颤巍巍的声音：“你找不到书，妈妈……妈妈就会杀你？”

    “对啊，妈妈会很生气。妈妈生气很可怕的。”

    神棍又说：“那也不至于杀人吧？”

    小女孩歪了歪头，右侧的马尾辫坠落下来，落在那张马赛克的脸上。不知怎么唐陌觉得，如果没有这个马赛克，小女孩现在应该在笑。她在用一双黑漆漆的眼睛看着自己和神棍，然后她说：“嘻嘻嘻，可是如果哥哥不帮我找到书，我也会杀了哥哥呀。”

    一桶冰水从头浇到脚，唐陌抿紧嘴唇，瞪着马赛克小女孩。

    片刻后，他淡淡地问：“你记得是什么书吗？我帮你找一找。”

    “嗯……”小女孩摇晃着脑袋，马尾辫左右摇摆，似乎在努力思考。她“嗯”了很久：“想不起来了！”

    唐陌早就猜到会是这个答案。

    忽然，小女孩急急地说：“啊，要去上学了。要是迟到，老师会杀了我的。我先走了，哥哥，你要好好帮我找书啊。”说着，她背着小书包，再次跑进了书架深处。

    小女孩不见了，这个诡异的游戏却正式开场了。

    唐陌和神棍原本就躲在服务台，没有出去接触小女孩。在小女孩消失的那一刹那，服务台属于唐陌的那台电脑突然亮了起来，两人走过去。

    电脑蓝色的背景上，浮现出了一段文字，很明显是一个日记。

    唐陌念了出来：“11月15日，晴。我把妈妈买的书弄丢了！妈妈会杀了我的！”

    神棍：“变了！字变了！11月16日，阴。我瞒过了妈妈，妈妈还不知道书不见了。书在哪里，书在哪里。妈妈真的会杀了我的！”

    电脑屏幕上的文字再次变幻。

    唐陌念道：“11月17日，阴。妈妈好像发现了，她是不是发现了？”文字变化，他继续念：“11月18日，雨。嘻嘻嘻……妈妈真的杀了我啦。”

    唐陌和神棍都沉默下来。

    “……我们真的会死么？”神棍喃喃自语。

    唐陌看向神棍。

    图书馆的工作很无聊，每天都要接待形形色色的人。休息的时候他们偶尔会聊一聊今天见过的奇葩。神棍就是奇葩中的奇葩，他似乎没有工作，每天都会来图书馆看书，一直神神叨叨的。小赵说神棍是以前被女朋友甩了，心理变态了，才变成现在这样。

    在他们这些工作人员的心里，神棍就是个很奇怪的人，又好笑又可怜。

    现在神棍看着唐陌的表情，是真的可怜。

    唐陌看的出来他在害怕。其实他也害怕，但是这个时候他们需要的不是害怕。唐陌想了想，还是老实回答：“或许真的会死。”

    神棍绝望地瞪大了眼。

    唐陌：“等一下，电脑上的文字又变了。做为一个听话懂事的小姑娘，马赛克……”唐陌的表情扭曲了一下，继续念下去：“马赛克只有一个缺点，那就是她不爱看书。妈妈最讨厌不爱看书的小女孩了，尤其是自己扔掉了书还撒谎说被人偷走的小女孩。可是妈妈并不知道，马赛克没有撒谎，她没有扔掉那本书，是恶魔偷走了它。”

    看着“恶魔”两个字，唐陌皱起了眉头。

    “恶魔最讨厌书了。恶魔都是文盲，为什么要读书，只有那些长着翅膀的鸟人才会读书好吗。倒霉的恶魔偷走书的时候被天使发现了，他没有烧掉那本万恶的书，他把这本书偷偷地藏在了一个图书馆里。然而图书馆的书架都长得一模一样，天使离开后，愚蠢的恶魔傻了眼，他发出愤怒的吼声——”

    “这些该死的书！”

    当唐陌念完这段文字时，图书馆里突然响起一道清亮的童声。

    “叮咚！对抗游戏‘到底是谁偷走了我的书’正式开启。游戏过程中——”

    “第一，禁止暴力。”

    “第二，天使白天可以得到一个关于书籍的讯息。”

    “第三，恶魔晚上可以烧毁任意一个书架。”

    “聪明善良的天使啊，三天后，马赛克就要被愤怒的妈妈杀死了。你忍心看着这么可爱的小姑娘死去吗？”

    唐陌：“……”

    她可爱个屁！！！

    神棍和小赵消失得很彻底，没留下任何衣服财物，他没必要帮着收拾什么东西。

    唐陌将门关上，离开了图书馆。

    市中心的那座黑塔下，还围聚了七八个人。他们有的六神无主地瘫坐在地上，不明白刚才到底发生了什么，为什么和自己在一起呐喊游|行的同伴在短短几分钟内全部消失不见；还有两个精英打扮的中年男人在拆白墙。

    白色塑料墙是武|警三天前搭起来的，将黑塔围在里面，不让普通市民接近。

    现在武|警消失了，在白墙里做研究的科学家也消失了。这两个男人将白墙拆出了一个大洞，走近了黑塔。唐陌没有跟过去看，他远远地看了一眼，继续往前走。

    那么多科学家研究了半年，都没研究出任何头绪。他并不觉得自己能搞清楚这座黑塔到底是什么。

    唐陌要面对的第一个问题是没有车。

    现在是8点15分，八点整的时候神棍和小赵消失了。和他们一样，这个城市的大多数人都消失了。没有司机，公交车和地铁都不能回家。此外很多人消失的时候还在开车，现在这些车歪七倒八地撞在一起，将路堵了大半。

    唐陌走了半公里看到一辆倒在地上的小黄车。

    他拿出手机扫了一下二维码。

    “果然没法用了吗……”

    唐陌拧紧了眉头，蹲下来观察小黄车的锁钥结构。看了两分钟，他从地上拿起一块石头，开始砰砰砰地砸锁。

    巨大的反震力让唐陌的手腕有些生疼，但他的力气比之前大了很多，就这么砸了两下，钢铁的锁扣就被砸断了。

    唐陌若有所思地看了眼那块被自己砸断的铁锁，骑上小黄车回家。

    四十分钟后，他进了小区，将小黄车停在楼下。

    寂静的小区里，四围无人，只有风吹树叶的沙沙声轻轻响起。唐陌回家后简单地收拾了一点衣物。唐陌的父母都是独生子女，祖辈也都在他小时候就过世了，大学的时候父母车祸去世，之后他和亲戚的联系就少了。

    唐陌比较要好的几个朋友大学毕业后都没留在苏州，一个去了北京，一个在上海。

    神棍的女儿也在上海，他正好可以去找一找自己的好友。

    昨天傍晚唐陌就被困在图书馆了，回到家后他先填饱肚子，接着再收拾了几件衣服塞到行李箱里。东西收拾好了，却有一个更严重的问题——

    他没有车。

    从苏州到上海，坐高铁只要半个小时，开车的话是一个小时。

    高铁现在肯定无法运营了，唐陌不大敢想象现在铁路上的情况。如果和街道上一样，司机突然消失，无数汽车相继车祸。那在铁路上，无人控制的火车恐怕也都撞成了一团。

    他需要一辆车。

    唐陌走上楼，敲了敲房东的门。过了三分钟，门里没有任何反应，他拿起从家里带出来的铁板手，用力地砸穿了门锁。

    一进门就闻到了极重的煤气味。

    唐陌双目一凛，赶紧跑去厨房把煤气灶关上，开窗通风。

    厨房的桌案上还放着切好的蔬菜，显然在消失前，这个房子的主人正准备烧顿美味的早餐。唐陌一年前离开学校租下了这个房子，房东是一对人非常好的老夫妻，就住在楼上。老夫妻退休在家一直没事干，有时候会邀请唐陌上楼吃饭。

    唐陌没有车，以前也经常向房东借车。

    他轻车熟路地从电视机柜下的抽屉里拿出了车钥匙，四处检查了一下，发现房子里真的没有人后，开门离开。

    上海离苏州太近，开车也不会耗费太多油，但唐陌上了车后才发现，房东的车是真的没什么油了，指针逼近红线。按这个油量估算，最多开到一半，他就得抛锚在半路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