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还不到而立之年,待人应物,拿捏人心,如此自然随性,又恰到好处,比他这个心机不深的长子、那个傲慢骄横的次子都强出半条街。
“既做了通家之好,等过些日子,也叫媳妇儿带着三丫头,过去给李夫人同郡主请安。”老太爷慢悠悠地说道。
年希尧听了,却是有些愣住。
他子嗣艰难,嫡子早夭,膝下只有三个女儿。老太爷口中的“三丫头”是他唯一的嫡女,是他嫡子夭折后所出,今年才十岁,最为他们夫妇宠爱。
“爹,妹妹的意思,不是想让松果儿进王府么?”年希尧带着几分犹豫,问道。
因盼着这个女儿长寿,避免早夭的命运,所以年希尧给这个女儿起了“松果儿”做乳名。
雍亲王府四阿哥、五阿哥,都同松果儿年龄相仿。年侧福晋,就跟长兄、长嫂提过联姻之事。
“妇人之见!”年老太爷闻言,冷哼一声,道:“除了佟家,两代后族,这京城哪个王府、贝勒府的正室,有汉军旗的女儿当家?外戚晋身可,存世难。就算那位真能上位,要提拔年家,也不在你这一支。”
年希尧神色讪讪,有些尴尬,心里也觉得委屈。
他们一家本不是四阿哥的门人,是后归到四阿哥门下的。他早年虽同三阿哥、八阿哥那边关系近些,也是之前的关系,并不算背主。
偏生四阿哥像记仇了似的,对他不冷不热;对年羹尧那边,却是推心置腹,引为知己的模样……
曹颙骑在马上,直觉得耳朵根发痒。
他心里寻思着,不知年家这父子两个,怎么议论自己。他还不知道,自己的儿子已经被人惦记上了。
像年老太爷那种官场老油子,走一步看三步的主。这以“父辈”自居,绝不是单单抬举曹颙,给曹颙面子,还另有一番深意在。
从年宅出来后,曹颙又往淳郡王府走了一遭。
毕竟,他延迟一月赴热河,是因为岳父的伤势。就算如今七阿哥渐好,不用他们夫妻在王府守着,这隔上一两日就去探视一次,也是尽女婿之责。
七阿哥的气色已经好许多,但是还没能下床。
额头上的伤还好,腿上的伤却是颇为厉害。按照太医的说辞,怕是要在炕上待上半年了。
这个时候的止痛药,就是古方麻沸散,是治疗外伤时用的。七阿哥虽是外伤,但是主要是伤了筋骨。
因为他负伤的那条腿,就是早年有旧疾残疾的那条。
肌肉已经萎缩,这次坠马重创之下,不仅小腿骨折,后脚跟的筋也断了。
断筋折骨之痛,将七阿哥折磨得日益消瘦。如今,就算有人跳出来说七阿哥是“苦肉计”,也绝不会有人相信。
父爱如山,曹颙作为唯一的知情者,心里沉甸甸的。
七阿哥见了他,却是心情不错,谈笑风生。若不是额头上冷汗不断,都看不出他在忍受巨大的疼痛。
“岳父,方种公在外科上有专长,小婿已经使人下福建寻人。要是他能到京,接骨续筋,说不定能治好岳父的腿。”曹颙心下不忍,说道。
七阿哥摆摆手,道:“有太医在,何必费事?就算方种公医术再好,远水解不了近火。这千里迢迢的,就算找到他,我也该好得差不多。”
这世上,存在一种止痛之物,不是旁的,就是鸦片。
七阿哥这般疼法,两位奉旨照看的太医,也都瞅在眼中。要是有殷勤的,荐了鸦片止疼,岂不是饮鸩止渴?
曹颙想到这点,离开淳郡王府时,专程见了弘倬,跟他提了已使人南下延请名医之事,叫他盯着太医院这两位太医,若是这两位换方子或者荐药,一定要知会自己一声。
“名医,姓方的那个?”早年方种公在京时,曾到过淳郡王府出诊,所以弘倬还记得他。
听了姐夫这席话,他没有多想,只以为姐夫同自己一样,不信任太医院的“庸医”。
他还记得清楚,太医院的两个太医说父亲“危险”之事,有些记仇。又想想病故的八叔,传言中就是死于太医院的“庸医”之手,除了记仇外,就多了几分防备……
*
通州,码头。
因顺风顺水,李家的船比预期的早到三日。
李煦去了大孝,穿着本年白孝,灰布衣裳,白鞋,青布帽头白疙瘩顶。保养得白白胖胖,不着半点绫罗,看着倒是有些像乡下的地主。
他回头,看着下人们抬了母亲的灵柩登岸。
因用的是上好的香杉木的寿材,十几个下人抬着还显得吃力。两个跟来的管事尽心张罗着,生怕有谁不小心,歪了身子,惊扰了棺材里的老太太。
另外一艘船上,下来几个仆妇,搀扶着高太君下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