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智朔指着那位婴儿,简短而清晰的下令:“盈,跪下!”
智罂没有说话,他坐在一边,见证这场拜见。
小孩才两岁,却没有两岁婴儿常见的好动性,听到父亲的命令,他郑重跪下,向赵武磕头。
智朔指着孩子,说:“武,这是我的儿子智盈。你也有儿子,年龄大约与他相仿。这场病,看来我是撑不过去了,今日智盈大礼拜见你,请你看在我的面子上,把这个孩子当做你的孩子照料——我父亲老了,恐怕看不到这个孩子长大了。”
智盈出现的时候,赵武被这个孩子的聪明吓了一跳,他盯着这个孩子,心里在想:“难道这位就是最后坐上执政的位子,率领其他家族围攻赵氏,并最终导致三家分晋,春秋终结的罪魁吗?……
不对,按年龄测算,三家分晋的应该是他的儿子。嗯,昔日,赵氏家族扶持了郤氏,并最终导致自己家族濒临绝灭——这一刻,我是不是要扶持一位昔日的敌人呢?”
时间容不得赵武犹豫,在此情形下他也不能展现半点犹豫。
于是,赵武一咬牙,盘算道:“家族之间的争斗,从来没有永久的盟友。我现在对智氏的态度并不重要,实力才是最重要的。儿孙自有儿孙福,如果我的儿孙在我刻意教导下,依旧保持不了震慑其他家族的实力,那么,即使智氏不动手吞并赵氏,也会有其他的家族贪心动手,甚至连如今与我们最亲密的韩氏,也会想入非非……”
赵武伸出手,爽快的回答:“朔,请放心,我一定待他如自己的孩子。”
智娇马上插话:“弟弟,外面风大,你还有什么交代的,没有我们就回去。”
智朔让智姬扶着自己的身体,郑重向赵武行礼,赵武坦然接受对方的礼……
三日后,智朔病逝。
在智家忙碌丧礼的时候,国君带着晋国中军与下军……以及许国的军队,动身前往戚。这次盟会,本来轮到韩厥带兵出征了,但韩厥已经年老体衰,萌生退意,他登门恳求荀罂替代自己,一贯好商量的荀罂,看到智朔的葬礼由赵武安排的仅仅有条,便以国事为重,带着丧子的悲伤领军出战。
这次盟会,因为牵扯到继续救援陈国。所以,晋国中军、下军集体出动。加上荀罂,八正卿里走了五位,国中只剩下了韩厥、魏绛、赵武。此时,公族大夫荀家代荀氏出面,接管了安葬智朔的任务,因为智朔是壮年而逝,不算是寿终正寝,所以,葬礼不能采用全套的贵族葬礼,荀家便按照相应的礼节,简陋的埋葬了智朔。
面对智朔的坟墓,智娇叹了口气:“父亲不在这儿正好,看到弟弟如此草率下葬,恐怕他也不忍心。”
赵武点头:“这时代就是这个规矩,我们有什么办法!”
智娇流泪:“我不是指责这个规矩,只是看到弟弟这么寒酸躺在那里,忍不住要悲伤。”
赵武劝解:“我们还是回去吧。”
智娇哭泣:“弟弟把孩子交给我们,我不忍有片刻与其分离,但荀家接走孩子也符合规矩(荀氏与智氏同出一宗)。赵城距国都遥远,以后我回来看一趟孩子……”
赵武打断智娇娇的话:“这次,我们不用回赵城,国君已经把匠丽氏的院子赏赐给我了,我们住在那儿。”
智娇厉声喝道:“那个死鬼的房子——我听说那屋子,台阶上染着前任国君的血,都还没有清洗,君上把这栋房子赏赐给你,他想做什么?”
赵武一声冷哼:“那个死鬼,活着时候我都不怕,还怕他的鬼魂!”
智娇马上笑了:“没错,先国君活着的时候,我常常恨不得揍他一顿。可臣女殴君上,不合规矩。现在他死了,殴打他的鬼魂不算罪行……你这么一说,我到盼着他的鬼魂出现。”
赵武搀着智娇娇的手上马车,智娇一只脚踏在车上,又想起一件事:“我听说,前几天国君来讨要许国的兵马,说是许国国君没有兵马护卫,面子上不好看——他许国国君的面子好不好看,关我们赵家什么事?你干嘛要把那些许国兵士还给那位许国倒霉蛋(指许国国君)。我们当初把那些许国士兵的家眷接回来,费了多大的劲……你呀,总是心太软。”
赵武继续憨笑:“咱家的名声可不值这个价!连国君都说了,我们扣留许国的军队,让许君很没面子,所以,这次如果不给他面子;盟会之上,我赵氏会很没面子。”
智娇娇一边上车一边唠叨:“那也不应该还给他二百辆兵车……二百辆啊,全是我赵家新式武器装备起来的,鲁国国君能不凑齐这么多的赵氏装备,还很难说。”
赵武回答:“我给他的是周制下的标准战车,也就是一辆战车配备二十五名随车步兵。现在,列国一辆普通战车,都配备七十五名随车士兵了,咱给许君的二百辆兵车,看着数目多,其实,总兵力还不如人家七十辆兵车呐。
何况,这兵力也不能再减少了,一个国君参加盟会,不足一百辆兵车的兵力随身护卫,像什么话?‘人数不够装备凑’,我不舍得给许君太多的人,只能在装备上进行升级——那些人的家眷都在我手里,还发愁他们不回来吗?所以,装备这些许军,等于给我们自己的军队升级装备,我们不吃亏啊,吃亏的只有那位许国倒霉蛋。”
娇娇驳斥:“你真不是春秋人——军队能随意行动吗?即使他们的家人在你手里,许国国君让他们开拔到原来的许国地盘,难道他们会抗拒命令?”
“没事”,赵武笑得很憨厚:“总共才一千套服装与军器,管什么事?一千人丢到战场上,连个水泡都不会冒起。现在的战争越打越大,哪场战争不是十万人级别?一千人起不了什么大作用——嘿嘿,说到出兵,我还是许国国相呐,许君调兵遣将,没有我在文书上附署,他调不走一个兵。”
智娇娇坐定,马上又说:“这次你拉回来了这么多人,我们是不是也该将领主武装扩大一下——比如,扩充到七千人如何?”
赵武爬上车,摇头:“这几年不会有较大规模的战斗,武士人数不要扩大了。让那些青壮年都去耕作与劳动,趁着这机会,我们该好好发展一下。”
智姬在车上笑,她的笑容很冷:“我听说你打算给家里那位狐狸精筑一座城,我还听说,国君已经许可你在甲氏筑城了。”
赵武懒洋洋的回答:“无论城市归谁,终归是我赵氏的城市。”
智娇继续冷笑:“这座城市你准备叫什么?叫‘单城’,还是叫‘婉清城’。”
“就叫邯郸!”赵武回答。
“这个名字好!”智娇娇马上赞同。
邯郸在古代意思是“甘山旁边名叫单的城市”——古代作为城郭的字词,要特意加上个“邑”字旁注明,于是“甘”就变成了“邯”,“单”变成“郸”。
其实,真实的历史上“邯郸”最早先的写法是“甘丹”,而“甘丹”演化成“甘单”是秦国对同音字“丹”的误读——现代出土的赵国刀币中“邯丹阝”十分多见,而《侯马盟书》曾记载邯郸地名有多处,写法也是“邯丹阝”二字。但出土于湖北云梦的《睡虎地秦墓竹简》中对“邯丹”的记载称“邯单阝”——这份竹简属于秦昭王时期(公元前306-250年)。
这说明,邯郸原本名为甘丹,秦国最终统一了天下,错误的读法成为唯一正确,“甘丹”也就成了“甘单”,并最终演化成了“邯郸”。
在古代,甘字意为大山,也有丰盛的意思。“甘丹”的原意是说:家族兴旺如山,红红火火。或者意思是:丰盛永无尽头。
不过,也有说法认为,“甘丹”的原意是:甘山底下的红色城市(邯郸西北30里的明山即古代的邯山,隋代将此山称之为“朱衣山”,是因为该山因富含铁矿石,山体呈红色。然而到了现代,铁矿采掘殆尽,该山已经不发红了)。
墓地周围,祭奠的卿大夫逐渐散去,赵武一只脚已踏上战车,潘党抢先伸手来扶,英触被潘党抢了先,他的手松开了宝剑,琢磨着自己是否也要上前搭把手。
正在此时,智朔墓地附近传来一声大吼:“逆贼,欺负我顿国无人吗?”
随着这句怒吼,一个黑乎乎的大铁锥迎面而来,紧随着扑出来几个人影,他们挥舞着长短兵器,冲赵武杀来。
此时,潘党的手正在赵武的手里,英触的双手已经离开了腰中的宝剑。
智朔安葬的不是家族墓地,他的墓在一处山脚下,坡顶才是智氏的家族墓地。
春秋时代林木茂密,那群人是从附近的林子里扑出来的。
这个时候,智家的家将已经随智罂出征,中行氏的私兵在荀偃完成祭奠后,保护荀偃离开。而赵氏家将刚刚解散不久,大都回家探亲,唯有五十多名卫士在赵武身边,他们大都忙着登车与上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