咿咿呜呜的声音完全消失,他方才打量着堂下表情各异的一众属官。
“以后若是再有这样小题大做大惊小怪的事情,一律如此办理。内官监乃是宦官二十四衙门的要地,不是吵吵嚷嚷的菜市场。皇上就算以钦犯系之内官监,一日尚未处刑,便得将其人当作士大夫礼敬,岂有欺辱怠慢之理!只要不曾夹带字纸书信,衣物鞋袜吃食等等自可送进去,锦衣卫诏狱便是如此,难道你们不知道?为了这么一点小事大动干戈,传扬出去难道很好听么?”
如今这内官监上下的宦官几乎没几个人经历过靖难,更不曾瞧见过郑和提刀卫护朱棣左右的情形,甚至不少人都是头一次看到往日闲淡不管事的郑公公发这样大的火。然而,被人这样劈头盖脸地痛斥,左少监薛明却是有些不服气,当下便突兀地问了一句。
“郑公公既如此说,倘若皇上怪罪下来又如何?”
“皇上怪罪下来,自有我承担!”
被郑和这样雷厉风行一处置,内官监顿时恢复了从前的平静。晌午时分,得到消息的内官监太监王景弘和都知监太监杨庆方才赶了过来。三人一道下西洋数次,就算从前有嫌隙,也在后来共患难共风雨的那些时间里头完全弥合了,这会儿坐在一起便都有些唏嘘。他们这些年在外头的时间多,在宫里的时间少,已经很是讨厌这些尔虞我诈的倾轧。
“今天幸亏是你,要是换成我,实在是压不住这些眼睛长在头顶上的大爷们!”
王景弘毕竟是成年之后方才入宫,凭借曾经操舟海上,对于海上水文地理知之甚深,这才一步步擢升上来,和郑和自幼随侍皇帝的宠信不可同日而语。而且,扪心自问,他更知道自己就算曾经支持过太子,也说不出这样一番掷地有声的话来。就好比出使在外,郑和常常只言片语就能折服那些外藩王公,他却没法子做到。
“我也是被逼的,要是连这种事情都镇压不下去,那么我在燕王府那些日子就白过了!”郑和眯了眯眼睛,随即便叹了一口气,“我宁可在海上应对那些海盗和王公,也不愿意在宫里头和这些个蠢才扯皮……对了,咱们下西洋的那些官兵在南京还好么?”
“自然不好。”答话的是杨庆,尽管都知监在十二监中排名最末,但因为他跟过郑和下西洋,倒是没人敢小觑他,而他对于下番官军也素来关心。此时此刻,见两个出身经历各不相同的内官监太监齐齐盯着自己瞧,他便一摊双手道,“下番归来就和寻常官军没什么两样,平素只吃那么些死钱粮,而且少不得有人克扣。据我所知,他们都宁可往海上走。”
屋内的三人全都心里有数,官兵宁可下西洋的原因,自然是因为下番所带的香料等物足够几年的开销。而他们宁可下西洋的原因,却是因为他们在那些番邦王公的眼里是高高在上的天朝使节,可到了京师却有数不尽的礼节规矩,跪不完的金枝玉叶。
“三位公公,御用监张公公来了!”
听到外头守着的心腹报上了这么一句话,郑和不禁和两个同僚相视一笑,随即说道:“这张谦一来,咱们这些下过番的几乎就到齐了!”说完这话,他就对外头吩咐道,“快请张公公进来!”
张谦进屋之后就看到了围坐在一块的三个人,愣了一愣便笑了起来。都是见过外头世面的人,他也就不再说那些虚话,笑谈了几句白天的事就换作了正色:“去岁市舶司课税比前年大前年加在一块都多,朝贡使也没见少,百官都在说应该罢废西洋取宝船。看如今的情势,大概这两年大家都得好好歇一歇了。郑公公,有人托我问你一声,你在西洋诸岛上可曾收集过什么植物的种子?”
看见郑和满脸呆愣,张谦也知道自己突兀了一些,奈何张越之前专程找上了门,他只得硬着头皮打哈哈道:“我有个族侄对番邦植物很感兴趣,所以特意托我来问一问,若是没有,我回头让他死了心就是。”
“有倒是有,我底下有几个军官最喜欢捣腾海外的这些玩意,回头我差人到南京问一问。”
王景弘既然一口答应了下来,张谦便松了一口气。只不过,他也没心思在张越这个稀奇古怪的问题上多费功夫,旋即就身子前倾,声音一下子变得极其低沉:“我来寻你们还有一件事,老黄俨一死,那个位子空出很久,不少人都盯着,宫里头难免都是乱七八糟的事。可大伙儿仿佛都忘了,这皇上之前把司礼监太监的衔头赏过人,就是这几年没怎么管事的侯显。他精明强干,不如请他直接担了如何?他五使西域,原本就是少监,声望资历足够了。”
郑和等人本就不觊觎司礼监太监的位子,对于宫中人那点谋算都厌烦得很,闻言不禁大为意动,还不及有人回答,外头忽然就传来了一阵喧哗,紧跟着,那门帘就被人高高打了起来,探进头来的恰是原本守在外头的一个小宦官。
“郑公公,永平公主自缢了!除了这事之外,乾清宫刚刚传话来,说是皇上忽然犯了病,太医院的两个御医看脉之后都被皇上赶出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