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尚书一直在肃整纪,若此时出现,岂不是说他的心思不在朝务上吗?
不过官员本人不能来,却并不能阻挡他们夫人的热情,一次、两次、三次,来的次数越多,彼此建立的私人友谊也就最厚,故而许多稍许有点品阶的夫人也就成了张府的常客,不仅是找裴莹,张焕的其他妻妾也一个不放过,在某些时候妻可不如妾,所以不仅裴莹不胜其扰,就连尚无名份的平平也多了几个莫名其妙的老乡:有几个丈夫曾在太原做官的夫人可是听说过太原名媛林平平的名声,知道青梅竹马是一枚分量极重的棋子。
这天中午,一脸疲惫的平平送走了一个来找她谈论流行服饰的少卿夫人,转身来到崔宁的院子,从某种角度平平比从前变了许多,比如她不再整天带把剑四处去游荡,也不再充当路见不平、拔刀相助的侠女,虽然很多时候是好心未必有好报,总之她开始约束自己天马行空的性子。
不过在很多方面她和十六岁时也并没有什么变化,比如刚才那个少卿夫人已经找过她不下五趟,她还是记不住人家姓什么,至于人家丈夫是谁,她更是一片茫然,还有那个少卿夫人和她谈论服饰穿着与身份品阶的关系时,她就几乎要听睡着了。
再比如她虽然不再出去乱逛,但并不能证明她的心就宁静了,只不过她把逛的范围缩小了,整天在府中四处串门,或者有出门的机会,那更绝对是少不了她的份,总之,用平平自己私下里的话说,反正张十八已经答应娶她,就没必要在他面前装什么淑女了,活得这么累干嘛!
平平一直就很喜欢崔宁,这不仅是因为崔宁老早就和她关系交好,更重要是在崔宁面前她可以随心所欲,崔宁对她一些不符合淑女规范的举动也是一笑了之,而不像主妇裴莹,见她走路稍快一点,眉头就皱得跟鸵鸟皮似的,谁说她平平的心不敏感呢?
刚进院子,就见崔宁慌慌张张地要出门,乳娘抱着她的儿子跟在后面,还有她的两个贴身双胞胎丫头也拎着大包小包的东西。
“你要去哪里?”平平吓了一跳。
“刚才旧府中有人来报,说爹爹病倒了,我要去看看。”崔宁一边说,一边小心翼翼地跨过门槛,不久前她的身子感觉不适,结果医生发现她是又有了身孕,这令她欣喜若狂,她可一直就想生一个女儿。
平平赶忙上前扶住她,迟疑一下道:“我也跟你一起去吧!好照顾你。”
“算了,下次吧!你还要收拾东西,时间上可能来不及。”崔宁停下来轻轻拍了拍她的手歉然道。
“我还用收拾什么吗?”平平身子轻盈地转了一圈,笑道:“你看看我,既不用化妆,又不用考虑衣裙的颜色搭配,更不考虑什么一品的冠花二品的发式,还没有什么丫鬟婆子拖累,说走不就走了吗?”
说到这,她见崔宁的眼睛里蕴着笑意,便拉着她的手央求道:“你就带我去吧!这几天每天都有乱七八糟的人来找,烦都烦死了。”
“你呀!几时才能世故一点?”崔宁见她执意要跟自己去,只得苦笑着摇摇头道:“那你去跟大姐说一声,我等你一会儿。”
“她被几个一品夫人缠住了,哪有时间管我们这种小事。”
其实平平是担心裴莹不让她去,不知为什么,她对裴莹总有一点害怕,裴莹的规矩很严,尤其对平平要求更严格,不准她纵声大笑,得笑不露齿;不准和丫鬟说说笑笑,得保持尊卑有别;不准随便进张焕的书房,那里不是女人该去的地方等等等等,总之是吃穿住用都有讲究,弄得她甚至连路都不会走了。
这会儿她想跟崔宁回娘家,裴莹知道了肯定又会说:‘崔宁回娘家没关系,但你怎么能去外府过夜,被人知道了定会说我们张府没规矩,明天一早再去。’
既然知道肯定会是这个结果,她怎么可能再去自投罗网呢?平平装着浑不在意地扶住崔宁便走,崔宁却坚定地摇了摇头,对她道:“你要尊重大姐,我等你一下。”
无奈,平平只得怏怏向内宅走去,片刻便见她欢喜无限地跑了回来,老远便笑道:“听说什么元侍郎的夫人病重,她特地赶去探望了,正好不在府里,我已经请孙大娘帮我转告一声。”
崔宁知道这已经是极难为她了,也就不再劝她,便带着她一同回娘家探望父亲,一行人走到侧门前,一辆宽大的马车早已等候在那里,几十名骑兵环护在马车左右。
众女登上了马车,车夫挥动长鞭,马车巨大的车轮缓缓滚动,向宣阳坊方向驰去。
马车内崔宁一直微闭着眼,这次怀孩子她的反应很大,尤其坐车的感觉让她头晕目眩,她默默地忍着胸中的烦闷,一句话也不想说,平平则拉开车帘一条缝,出神地注视着大街上的人来人往,她是一个酷爱自由的女子,从来不喜欢将自己束缚,更没有那些勾心斗角女人心计,她更象一艘乘风破浪的小船,向往着无边无垠的大海,当她疲惫了,她也会渴望回到宁静的港湾,人和天地万物一样,也经历着青涩、成熟乃至衰老的过程,她今年已不再年轻,心态的年轻始终无法取代生理上的成熟,当抱着裴莹或是崔宁的孩子,她偶然也会有一种母性的流露,幻想着有自己的孩子。
她想得很单纯,只想着能和张十八生活在一起,圆自己从小的梦想,还要和他生一个儿子,让他们父子每天都能吃到自己煎的鸡蛋。
连张焕的小妾花锦绣都知道老爷已经是天下第一号人物,她也常常私下里劝平平,老爷的身份非同一般,必须要小心翼翼伺候,得看他的脸色行事,得顺着他的脾气。
但平平却从来不这样认为,她执拗地认为那些虚名身份都是别人强加来的东西,已经让他整天疲惫不堪,在自己面前为何还要戴个假面具?张焕的骨子里永远都是那个从小和她玩泥巴、掏鸟窝的师兄,是长大后肯天天吃她炸鸡蛋的张十八,和自己在一起,他才能得到真正的轻松和快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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马车转了个弯,进入了宣阳坊,又走了两里地,马车慢慢开始减速了,平平见已经到了崔府,便碰了一下崔宁的胳膊,崔宁一下子醒了,揉了揉眼睛慵懒地问道:“到了吗?”
“到了,你小心点,我来扶你。”平平小心翼翼地扶起崔宁,和她慢慢地走下马车,台阶上崔府的大管家早已等候多时,见小姐回来了,连忙上前迎接。
“老爷吩咐我在这里等候,他在书房等着小姐呢?”
崔宁微微一怔,“爹爹不是病了吗?他怎么在书房?”
大管家自知说漏了嘴,赶紧解释道:“老爷下午稍好一点了,不想久卧床,正在书房看书呢!”
这时崔宁见台阶的另一边还停着一辆马车,似乎是自己二叔的马车,她便问道:“我二叔也在吗?”
“在的,二老爷已经来了多时。”说完,大管家不敢再多说什么,赶忙命几个丫鬟婆子接过崔宁的行李,自己先进府去了。
这时,崔宁心中开始隐隐觉得父亲这次得病的时间似乎有些蹊跷,这中间可能没有那么简单,但她没有多说什么,便回头对平平笑道:“你先到我的房里去吧!我先去见见父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