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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章 决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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叫你小公主,抱着你亲个不停。”莉莉安娜白皙的脸蛋浮起两朵红晕,喜不自禁,半晌才道:“那哥哥呢?”

    “也亲啊,不过诺因讨厌被他亲,每次都哇哇大哭。”

    “哈哈,果然是哥哥。”

    “……”看他们和乐融融的样子,诺因极度不爽,又不好打断,只能猛灌茶。

    “对了,我们还有个妹妹吧?”莉莉安娜突然想起一件事。肖恩笑容冻结,神情黯淡下来。诺因放下茶杯,淡淡地道:“二代圣巫女索玛;德修普,因体弱多病而早逝,享年二十二岁。”

    压抑的静默弥漫在房内,肖恩心里像有十把刀在割。莉莉安娜伤感地叹息:“大概是没有缘分吧。不过,感觉真是非常遥远呢――肖恩先生,为什么我和哥哥不是在那个时代长大?”肖恩回过神,搔了搔头:“这个,之后的事我也不太清楚,可能是维烈做的手脚。”诺因咋舌:“那家伙什么事都要插一脚!”

    “他应该是好意吧,为了让我们和父母见面。”莉莉安娜帮兄长把茶杯添满,笑道,“请安心去西境,肖恩先生,我会和姑姑一起想办法救出菲莉西亚小姐。”肖恩大喜过望,连日来的焦虑担忧消散大半,重重点头:“嗯!”

    当兄妹俩和辈分上算是干外公的幽灵谈话时,摄政王也在接见一位稀客。陪同的除了近侍,还有以满愿师身份出席的杨阳。

    “索贝克!”看见走进大殿的人,杨阳冲口道。那是个二十来岁的青年,全身上下清一色的白。泛着水光的长发,淡到无色的双瞳,以及毫无修饰的丝质长袍。气质脱俗,举止高雅。

    对方微微一怔,露出极具禁欲色彩的清澈微笑:“满愿师小姐,您恐怕认错人了,我的名字是休利安。”杨阳恍然大悟地捂住嘴。原来他就是曾经被帕西斯剽窃外貌的本尊之一,南城唯一的男性圣职者,月神阿提弥斯的神眷之子休利安;梅兹。

    想起同伴就是在用这个形象时和他们分开,从此敌对,杨阳一阵惆怅。

    拉克西丝有些起疑,但对方是有凭有据,而杨阳也摇头表示是自己误会,当下放心地招呼:“神官长远来辛苦,听说您身体不好。”

    “是的。”休利安坦承,苍白的脸庞透出仿佛随时会消失的暮色,“事实上,因为前段时间一直在透视未来,我确实活不长了。”

    “您这又是何苦。”简直自讨苦吃,未来还不是人创造的!

    “与其留着这个破败的身子苟延残喘,还不如找出我力所能及的事,贡献一点微薄的力量。”

    这一回,拉克西丝不得不赞同。杨阳带着几分悯意开口:“请问神官长大人看到了什么?”休利安垂下眼,面露犹豫,过了一会儿才缓缓地道:“摄政王陛下是直爽理性的人,不会指责我妖言惑众,所以我就直说了――王室,气数已尽。”

    杨阳和内侍们一齐变色,诧异他的大胆。拉克西丝却悠哉如故――她不相信预言这种东西。

    “不过,要逆天而行,也不是没有一线机会。”

    “哦?”反问的语气意兴阑珊。

    “代价很大。”休利安轻叹,沉声道,“可能是,你的命。”话音刚落,几个侍卫隐忍不住地动了动。杨阳也差点以为来者是刺客,但是看他严肃忧郁的模样,又完全没那意思。

    “啊哈哈哈哈!”拉克西丝发出单纯的大笑,爽朗嘹亮的笑声久久回荡,一手将权杖搁在肩头,她好不容易平静下来,碧眸弯成月牙形,“如果用我一个人的性命就能换来德修普家族的千秋基业,那真是太便宜了。”没有被她的情绪影响,休利安摇了摇头:“只是机会罢了。而且预言说到底不过是预言,充满变数的东西。我打破禁忌,主要是为了给我的主君一些建议。在眼下的时机,也只有预言能让我城的百姓稍微冷静头脑。”拉克西丝第一次表现出理解而尊重的态度,关怀地问道:“梅莲可听进去了吗?”

    “她听进去了,其他人没有,毕竟…咳咳!”休利安沙哑地低咳,身形摇摇欲坠。杨阳赶紧搬来一张椅子,扶他入座,再去倒水。冲她的背影感激一笑,月神之子续道:“毕竟我城的男性地位卑下,公众场合说不上话。”

    “你是神眷之子耶!”那帮自大的疯女人!

    “嗯,但月神是混乱神之下的神明,而我城和贵城一样,供奉的是协调神贺加斯,所以诸位高阶祭司不信任也很正常。”休利安接过水杯,倒了声谢。拉克西丝压抑叹气的冲动,等他喝完才问:“你怎么跟梅莲可说的?”

    “我不会占星,看到的全是片断的影象,很多还前后矛盾……”

    “有没有罗兰;福斯倒在血泊里的美景?”拉克西丝兴致勃勃地插口,杨阳也两眼放光。休利安苦笑:“没有,他的精神和您一样好。”两人咬牙切齿,在心里痛骂祸害遗千年。

    “倒是您――”休利安欲言又止。拉克西丝挥挥手催促:“我知道我知道,我有翘辫子的可能是吧。继续。”

    “因为画面太混乱,我连整理也没法整理。唯一确定的,只有我城会败亡。”

    杨阳脸色一变,庆幸希莉丝不在,不然肯定会勃然大怒,失态地大吼大叫。

    “当然,这件事我没有说出来,只是在言辞中暗示城主大人。事到如今,追究血统根本没有意义,哪怕王室真是魔族的后代,身上也流着光复王的血;而维烈宰相是血魔的谣言也没有被证实。结果凯琳娜大祭司说,就算只有一滴,也是罪无可恕;维烈宰相是魔族,更不能原谅册封这种邪魔的王室。”

    又喝了口水,休利安以始终缓慢平和的语调道:“城主大人其实并不那么在意您的血缘,也对罗兰城主的野心有所提防,只是迫于民间的压力,才不得不闹僵。现在她已经意识到事情的严重性,但她拉不下脸,麻烦摄政王陛下主动和她联络,协商如何破除目前的困境。”拉克西丝笑了笑:“我明白。”

    “北城那边,我也和赛雷尔大人联系过了。以米利亚坦城主的性格,目前还是让他冷静一下比较好,劝说只会造成反效果。倒是博尔盖德商会长很奇怪,和贵城断绝贸易往来对他有百害而无一益,他却不着急。”休利安微微蹙眉。拉克西丝啐舌:“那老家伙昏头了,竟然妄想利用罗兰;福斯。”

    会被反过来剥掉几层皮吧。杨阳暗忖。

    “他的决定也得到大部分商人的支持。可能是前段时间贵城的关税让他们寒了心,加上盗贼和私商猖獗,与其另外开辟商道或组织护卫,还不如用水路方便省钱。”

    “嗯,不过,没想到神官长对时局这么了解。”

    休利安回以带着透明感的笑容:“这个世界和平了,我们才能静心祷告啊。”拉克西丝颔首:“有道理。”比维护世界和平为己任之类的论调实在多了。

    “好了,我也该告辞了。”休利安起身行礼,“虽然有交换圣物的名义,但眼下这种敏感的时刻,我还是不便久留。”

    “您似乎很不舒服,休息几天再走比较好。”

    “没关系,我的马车很舒适,这里到空浮舟站也只有一点距离。”

    既然对方都这么说了,拉克西丝也只能派遣侍从护送。休利安这次来是光明正大,照理有一定的人身危险,但她篡位后,对上界和里那做了番彻底的大扫荡。为了避免损失,东城也撤出了余下的人,所以应该不会有事。

    然而,事态超出了她的预计。

    听完师父的叙述,罗兰特地挑选了几名好手来此调查世界树,设法营救师母。而思路灵活的密探一听闻月神之子来访,就火速拟妥暗杀计划。

    以休利安虚弱的体质,也不需要大张旗鼓,一个勾起病气的诅咒就轻松搞定。

    因此,当护卫呼唤了两声没有回应,打开车门时,看见的是一袭染血的白衣。

    ※※※

    月神之子暴毙的消息震动了大陆,中城再次沦为众矢之的。怀疑是拉克西丝弄鬼的言论满天飞,毕竟休利安是在回程途中病故,事前完全没有征兆。南城上下怒不可抑,原本有望修复的关系彻底破裂。尽管休利安侍奉的主神是混乱神,但神和魔终究有本质区别,他的人缘又很好,自然引起激烈的反弹。

    “该死!那家伙什么地方不好挂,偏偏在这里!”

    诺因大发雷霆。杨阳怒斥:“你说的什么话!”她对休利安的印象很好,加上帕西斯曾借用那张脸,使她感觉像失去一个朋友般难受。莎莉耶也拉着她的袖子连连摇晃:“不是索贝克,对不对?”

    “对。”

    “索贝克?帕西尔提斯?对了,会不会是那家伙冒充,再装死?”

    “怎么可能。”希莉丝一口驳回师兄的猜测,“那些检尸官又不是傻子,何况尸体要送回南城。”事情衍变成这样,她最气恼。肖恩不着边际地安慰:“别难过,听说他死得并不痛苦。”希莉丝无力地垂下头。

    “是不是延迟出发?”耶拉姆问道。昭霆咋舌:“干脆别去了,老是延迟延迟。”诺因一拳砸在桌子上:“不,明早就启程!大军拔营不能误点,这里的事交给老妖婆。”

    “诺因,为什么要让军队跟去?”肖恩满脸困惑。诺因白了他一眼:“你和希莉丝的军团都是新人,又不属于任何派系,在这儿出不了头,只有编进我的队伍――米亚古一向是新兵的训练营。”

    “哦。”

    希莉丝皱眉道:“其实我不赞成,又拖累行程,又劳民伤财。”

    “补给线是吉西安安排的,他办事你放心。”诺因挥挥手。

    “嗯……”

    “至于行程,你当我们是去郊游吗?统统给我卯足了劲赶路!落一个我砍一个!”

    这回,众人都无言地抹汗,为即将到来的前景胆寒心怯。

    ※※※

    创世历1038年花之月(五月)12日,一支急行军来到西境的行政中枢米亚古要塞,全身骨头震散的大有人在,个个苦着脸哼哼,却不敢抱怨,谁叫有个煞星领头。

    “呜~~~我要死了。”莎莉耶呻吟。和她同乘一骑的肖恩关怀地问:“屁股还痛吗?”莎莉耶先捶了他一记,才咬牙道:“我身体痛!”帕西斯上次送她的药膏还有,效果极佳,但疲劳不是药能治得好的。

    “哦,放心,马上就有暖扑扑的床可以睡。”肖恩摸摸她的小脑袋。莎莉耶振作精神,点了点头。

    一大群人东倒西歪地进城。看清里面的景象,骑在诺因左后方的杨阳双目一亮,疲倦当场抛到九霄云外。

    “书店!怎么会有这么多书店!”

    话音未落,她已经一溜烟下马,直奔最近的一家,惹来众人哑然的注目。

    “呃,殿下,她……”带队迎接的雷瑟克结结巴巴地问。诺因叹气:“别管她。”他深切理解那种心情,可恨他是头,必须待在这儿直到杂事都处理完。

    做了个原地待命的手势,诺因首先跳下坐骑,还没站稳,一个纤细的身影抱住他:“诺因哥哥,我好想你!”

    “滚开,臭丫头,我现在没空跟你玩。”一把拎起身上的牛皮糖甩到一边,诺因询问心腹,“我走以后,有出什么乱子吗?”雷瑟克苦笑:“乱子没有,就是忙不过来。”满意颔首,诺因用大拇指比比后面:“我带来两个军团,你看分到哪儿?”

    “暂时让他们住城外吧,还要检阅后才能决定。这两天可以在城里放松一下,但是军纪要注意。”

    “听见没,臭小子们!哪个敢闹事,我就把他的头切下来挂在城墙上!”

    “是――”应和声响彻云霄。人人挺直背脊,吼得中气充沛。生怕姿势不端正,声音不响亮,就遭来杀身之祸,实在是一路上被这位殿下的狠辣手段吓怕了。

    “好,后天十点东校场集合,现在解散!”诺因开恩放人。只听见一片欣喜若狂的欢呼,原本黑压压的人潮刹时只剩小猫三两只。

    “肖恩,你去叫阳出来。”

    “哦。”肖恩二话不说跑向书店。雷瑟克等人以怪异的眼光目送他,竞技场的事他们也有耳闻:“这位…就是罗兰城主的师公?”诺因默默点头。露蒂丝难以置信地叫道:“看起来好年轻!”

    “他是很年轻啊。”希莉丝抬起下巴,有点炫耀的意味。露蒂丝打量她片刻,喜道:“希莉丝姐姐?你是希莉丝姐姐!”

    “嗯哼,露蒂,你长大了。”希莉丝亲热地抚摸她的头。雷瑟克绽开稳重的笑容:“好久不见。”希莉丝给了他一个拥抱:“三年不见,变得最出色的就是你。”

    “哪有。”军务长微微赧红脸。这时,传来故意的干咳声。希莉丝顺势搂得更紧,天空色的眸子一转,懒懒地道:“咳什么咳,你还不是经常对人家搂搂抱抱。”

    “……哼。”肖恩一生气更加幼稚,怎么看也不像是师公级的人物。杨阳忍俊不禁。希莉丝也哭笑不得,垂下手走到情人面前,在他唇上啾了一下。

    他们是这种关系!?雷瑟克等人看傻了眼。其他人见怪不怪,昭霆两手抱着后脑勺:“喂,你们要卿卿我我到什么时候?我饿死了。”耶拉姆差点去找旅馆,及时收回脚,眼望诺因:“我们住你那里?”

    “当然了。”诺因奇怪他多此一举的问题,对杨阳道,“先休息一会儿,慢点再出来找书。”

    “嗯。”杨阳回以一贯的和煦笑靥。诺因的眼神也呼应着柔和下来。露蒂丝凭着女性的第六感,嗅出情敌的味道,紧紧圈住他的胳膊,动作占有欲十足。杨阳兴味地挑了挑眉:“咦,诺因,这是你的女朋友吗?你拐带未成年哦。”

    “才不是!”

    “是!”

    两人两种答案。诺因用力挣扎;露蒂丝死命抱住不放,最后在雷瑟克警告的瞪视下才依依不舍地松手。杨阳纯当闹剧欣赏,在她看来,露蒂丝的行为就像小女孩缠大哥哥一样,根本没联想到那个方向。

    “满愿师小姐,请原谅我妹妹的失礼。”雷瑟克压着露蒂丝的头道歉。杨阳笑得谦和:“您言重了,令妹很可爱。”露蒂丝不领情地瞪她,瞪着瞪着,表情变得纳闷:“你…长得好象维烈宰相!”

    “嗯,我们是很像。”

    “维烈来了吗?”诺因插口。雷瑟克摇了摇头:“我前天就寄信给他了,但是他很忙,最早也要傍晚才到。”

    “可以,不差这点时间,我们走吧。”

    ※※※

    再见相处了一千年的友人,肖恩有一种梦醒的感觉。

    太多的情感在胸口涌动,却一样也辨别不出,只是呆呆站着,深深吐纳。一眨眼他是那个疯狂的黑之导师,再一眨眼又是温和的吟游诗人,不知该用怎样的态度面对。

    维烈也手足无措地僵立,良久,极尽复杂地一笑:“肖恩。”

    棕发青年回过神,一切的情绪波动都如潮褪去,留下沉淀后的平静:“你还欠我三顿饭。”

    黑眸错愕地睁大,随即笼上恍然,一个清亮的嗓音在他脑中响起:

    [我是失去记忆,却没有失去情感,每次看到你,我就觉得心痛,所以我知道,你一定是个曾经对我非常重要的人,而且这么长的时间,也是你一直陪在我身边,就算是为了让你别再用苦瓜脸对着我,我也会拼命回想,至少想起你是谁,还有你到底对我做过什么罪大恶极的事,然后对你说‘白痴!这么点小事,也需要斤斤计较到今天!请我三顿饭,明天咱们还是好哥们!’。]

    这么说……是原谅吗?

    心头的大石微微松动,维烈露出一丝欢喜之情,紧跟着压下的罪恶感又使他痛苦得喘不过气来,苦涩地笑了笑:“嗯,谢谢,我会请客的。”

    他不可能被原谅,在他决定寻找他宿命的另一半时,就有觉悟。

    “喂,你们别杵着发呆了,进去坐啦。”昭霆看得不耐烦,拉着维烈朝里头跑。莎莉耶拽另一个。余人跟在后头。

    摆设素雅的会客室里,众人分别选喜欢的位子坐。诺因自然和杨阳挨一块儿,旁边是希莉丝和两个主角,一张小圆桌刚刚好;昭霆、耶拉姆和莎莉耶坐在周围的沙发上;雷瑟克要监督新来的士兵,分不出空;露蒂丝以贴身侍卫的名义硬挤进来,靠墙警戒。

    肖恩不是很有胃口地塞草莓蛋塔,维烈喝苹果茶稳定心绪,都下意识地不吭声。杨阳索性做开场白:“维烈,你知道了吧,肖恩恢复记忆了。”

    锵!银叉从蜜色的掌心掉落。维烈泼出一大半茶水,狼狈地应了声。肖恩皱起眉头:“摆什么苦瓜脸,你不是一直希望我恢复记忆。”

    “那是……”维烈欲言又止,定了定神,道,“你们是想问我席恩的事吗?”

    瞥见情人的脸瞬间失去血色,希莉丝忙道:“不不,那个人渣你跳过好了。”肖恩深吸一口气,沉声道:“席恩在哪里?”维烈深深凝视他,不答反问:“你想对他怎么样?”

    “我要…我要杀了他。”握紧拳头,肖恩一字一字道,语气是无庸置疑的痛恨,却隐隐含着一缕颤音,更像是被逼无奈的决定,而非发自内心的感情。

    “果然。”维烈不意外地叹息,柔声道,“肖恩,你根本没必要自责,那个畜牲所做的事都是他自己的选择,和你无关。”肖恩猛然摇头:“不是!是我的错!如果我早点找到他,如果我不是那么笨,发现我们的感应被切断了,也许事情就不会变成这样!害帕尔他们不幸的,归根到底是我!”

    “什么乱七八糟的。”诺因听不下去地嗤鼻,“他的人生要你来多事,何况他是哥哥你是弟弟,还你管他?就像维烈说的,那是他自己选择的路,造的孽也是他自己承担。”杨阳也劝慰:“你那时只不过是个小孩子,知道了也没能力帮他,别把责任都搅在自己身上。”肖恩闷头不语。

    “烦死了!你真的气不过,把他揪出来暴打一顿,要他给你的徒弟们磕头赔罪!”

    不愧同为单细胞生物,昭霆的提议让肖恩心情好了点,眼巴巴地瞅着维烈。魔界宰相迟疑了半晌,才用极慢的语速道:“那个时候,王叫我的名字。我从摩耶赶过去,看到她被绑在世界树上,然后普路托他们带着你过来,告诉我经过。我很生气,要把王放下来,她不肯,说为了露西…鲁西克城主他们,她愿意支撑世界,还有她恨席恩和众神,就被吸进树里了。”

    肖恩抖得如风中树——&网——远,恍惚一刻,就是千年,回过神时,是冲刷过后的宁静笑容:“没关系,都过去了。”

    “说得出这句话,就好。”鲁西克回以释然的浅笑,眸光深深,“帕尔,不要太勉强自己,你不是一个人。”澄碧的眸子浮起湿意,帕西斯笑着颔首。

    他们之间不需多言,点到即可,彼此明白。

    深厚的交情没有因为时间淡化,反而沉淀累积,融于骨血,醇得沁心。

    肖恩看看这个看看那个,想说话又不敢。鲁西克和帕西斯不约而同地转过头:“怎么了?”

    “我夹菜给你们,你们都不吃。”

    “我吃我吃。”帕西斯赶紧品尝师父的心意。鲁西克犹豫地瞧着碗里堆得乱七八糟的鸡鸭鱼肉:“这个身体能吃吗?”帕西斯不是很有把握地道:“呃,应该可以。”

    ……算了,还是别冒险。生性谨慎的青年决定只喝酒。肖恩一霎不霎地盯着他,还是一副生怕他飞了的模样:“露西,安迪他们为什么不来看我?”大家和乐融融地围成一桌吃饭,多好。

    “只能一个人来,我天亮以前也必须走。”

    “啊――”肖恩大叫,心碎成片片。鲁西克横了他一眼:“吼什么,又不是再也见不到面。”帕西斯笑道:“要说服他们,肯定花了你一番功夫吧。”

    “没有,我们猜拳,谁赢谁来。”

    “……”默然半晌,帕西斯无力地道,“我说露西,你们似乎有点秀逗。”鲁西克轻笑:“幽灵都有这种倾向,冥界实在太无聊了,成天除了串门子还是串门子。消遣只有东家长西家短,对新来的人和后代子孙评头论足。”

    “你没变得碎嘴,真是万幸。”

    肖恩插口:“你们不是住在一起吗?”

    “当然了,我们各有家庭啊,不过往来很方便。”

    “你是和玛丽住对不对?”

    鲁西克脸上泛起可疑的红晕,嗫嚅道:“还有一个。”帕西斯嗅出不一样的味道,扬起暧昧的笑:“哦哦,在外面偷吃是吧,老实交代。”

    “才没有!”鲁西克脸红到耳根,差点打翻酒杯,“是…是索玛啦。”肖恩压根没听出言下之意,单纯的高兴:“她和你们一道住啊,太好了。”帕西斯却没这么好打发,眯起眼逼供:“你对我女儿到底是什么心思,嗯?”

    鲁西克无言以对。生前他被养女的深情感动,却因为世俗的礼法和过去的心伤拒绝了她,但是死后,这一切障碍都不再存在。索玛又比他早走,和玛丽薇莎互相接纳,成为了朋友,害得他无地自容,有家不能回,今天住这里,明天住那里,被安迪等人嘲笑。

    古人说齐人之福,他一点福气也没有享到。

    “有什么不好意思的,喜欢就喜欢嘛,我免费把她送给你。”

    “你你…这是做父亲的人说的话吗?”鲁西克气急败坏。毫无父亲自觉的某人切了一声:“白送你一个女儿还不好。”肖恩搞不清楚状况地眨眼:“大家住一起热闹啊,还是索玛不乖?”鲁西克挫败地按住头:“不,她很乖。”

    “所以咯,好好享受啊,老兄。”帕西斯贼笑着拍打他的肩。鲁西克强忍掐死他的冲动。

    谈谈笑笑,肖恩心底的阴云不知不觉消散开来。酒过三巡,鲁西克蓦地放下杯子,朝他露出清浅的笑意:“高兴得忘了,肖恩师父,大家有话要我转告你。”肖恩瞪大眼,连忙肃容正坐。

    “玛丽说,不要暴饮暴食,你现在是幽灵,不好消化。”

    “安迪叫你当心生人,不要傻傻的人家请客你就答应,跟紧同伴。”

    “华尔特来得最晚,这臭小子。他炫耀只有他一个人看破席恩的真面目,要你记住他才是最孝顺的徒弟。”

    肖恩泣不成声,弟子们没有半个责备的字眼,却不是刻意回避,而是真的不再介意当年的事。

    其实这样……也就够了。

    再伤痛后悔,又于事何补?看开了,笑出声,一切还是老样子。

    帕西斯默默将手放在师父背上,眼睛却看着师兄:“我们的情况你们都知道?”鲁西克笑了笑:“冥界的消息很灵通。”随时都有人死嘛。

    “那――”帕西斯迟疑了数秒,道,“我现在在帮助你的后代,但是他的愿望是取代王家,统一这个大陆。”鲁西克毫不意外地举杯抿酒,淡淡地道:“帕尔,我当臣,是我的选择;他想当王,也是他的选择。他首先是个有自主性的人,其次才是我的后代,所以你不用介意我。”帕西斯由衷地笑了,虽然他支持罗兰的决定不会变,但师兄不反对,还是松了口长气。

    “倒是你,别什么事都一个人背负,也别以为我们和肖恩师父一样好糊弄。贺加斯的问题,我们会设法解决。”水青色的眸射出冰锐的光芒,映出师弟动摇的神色。

    “是要把帕尔和协调神分开吗?”肖恩会意。鲁西克点点头。

    “……不可能的。”良久,帕西斯才艰难地挤出一句。鲁西克冷笑:“去他的不可能。冥王本来也说不可能,我们威胁他要造反,把冥界砸得稀巴烂,放出所有的幽灵,让人界变成鬼域,他马上说他会想办法。”帕西斯哑然。

    “再坚持一会儿。”大手抚上他银亮的发梢,清冷的嗓音沉稳坚定如山岳,是永远不会垮的可靠,“我们会想出办法,你不是孤独一人。”

    千疮百孔的心被安抚,积压千年的疲倦也如潮褪去,帕西斯凝视始终走在他前面的师兄,哽咽道:“嗯。”

    首代东城城主绽开柔和的笑容,和两人碰杯,饮尽,在晨光里静静消失。

    ※※※

    当肖恩生龙活虎地出现在餐厅里,除了杨阳和希莉丝,人人目瞪口呆。

    “真像是打不死的蟑螂。”诺因感叹。耶拉姆也深切佩服:“竟然一个晚上就调适过来了。”

    “因为我见到露西啦!”

    维烈险些喷茶。莎莉耶面露怀疑:“是不是你做梦啊?”肖恩瞪目:“才不是!我们还一起喝酒!”诺因皱起眉头:“凉亭有一桌饭菜,原来是你摆的。梦游还想着吃东西,我真是服了你。”

    “我没有梦游!”肖恩说得大声,心里却开始底气不足。杨阳温和地道:“是真的,我和希莉丝都看见了。”众人这才相信。

    “他长得怎么样?和肖恩记忆里一样吗?”昭霆兴奋地蹦起来,随即垮下脸,“对了,他很老很老了吧?”

    “不老,三十出头的样子,很帅。”

    “哇――”

    莎莉耶憾恨没有看到美男子。耶拉姆不悦地撇了撇嘴。

    “聊得开心吗?”维烈关怀地问,同时递给友人一盘涂了果酱的小面包。肖恩幸福地接过,笑靥灿烂:“嗯,很开心。”看到这样的笑容,维烈却神情一黯,搁在茶碟旁的手隐隐发抖。

    “啊,维烈,我还有个问题要问你。”昭霆转过头。昨天顾虑肖恩,不好刨根问底,害她一夜没睡好,现在他振作了,终于可以一解兜在心里的疑问。维烈勉强一笑:“什么?”

    “我想了想,还是不对。席恩是意外掉到地球的吧,也就是说他本来没想留后代,那预言怎么会提到我们?”

    “有关后代的部分是后来加进去的,本来不是这样。”啜了口茶,维烈沉静地回答,“正因为他是突然消失,他的信徒不相信他会抛弃这个世界,就以为他是隐居了,把责任转交给[星贤者]――那个地球人和他的后代。”

    “哦。”

    希莉丝问道:“那满愿石呢?怎么会出现这么个东西?”席恩在空中封印贺加斯的过程,因为肖恩不在场,他们都不知道。

    “这个…我也不太清楚,好象是席恩叮嘱他的手下去寻找一块灰色的石头,那些人就以为是平息灾难的神迹石,加进了预言。”

    “说不定是他的秘密武器。”莎莉耶熬有其事地双手环胸。维烈苦笑道:“我回来时,听到这个可笑的预言,非常生气,去找初代神官王利希特;德修普,告诉他真相,请他解开民众的误会。他说不行,当时的国家还很乱,需要圣贤者的传说凝聚民心。我说不过他,只好妥协,要求他专门组建一个机构,保管史实,就是今天的圣域。”

    “圣域是你造的!?”一室惊呼。

    “严格说来是利希特。不过我把那些狂信者都关在里面,省得他们出去嚼舌根。他们被席恩洗脑得很彻底,也乐意为他守护这片‘圣地’。”维烈语带讽刺。众人无言。

    “还有件怪事,两个世界的语言统一了。”维烈纳闷地道,“可能是召唤地点在中国的关系,全部变成中文。我回来的时候差点以为跑错地方。”杨阳吃惊得结结巴巴:“不…不是利希特陛下改的吗?”

    “语言这种全民工程,怎么可能说改就改。”

    昭霆抱头呼喊:“居然有这么不合逻辑的事!”杨阳打心底赞同。余人听得一头雾水。耶拉姆心细,指出一点:“既然这里的人都以为满愿师是星贤者的后代,为什么能够成功召唤?而且席恩留下的法阵也是随机。”维烈尴尬地抠抠脸颊:“呃,那个是我改的。因为担心席恩搞小动作,想干脆弄清楚比较好,就把法阵改成是对他的血统和魂波起反应。”

    “原来一切都是你搞出来的!”

    “……”

    杨阳很想问父亲为何把她放在肖恩的后代家里,又不便透露两人的关系,只好沉默。

    “大家吃啊,别光顾着说话。”肖恩招呼,一方面也是制止昭霆对友人的蹂躏。

    “哼。”昭霆一口气往嘴里丢了两只蛋卷。维烈如释重负,把凌乱的领子抚平,接着是精灵之眼。杨阳瞥见他几乎没动过的盘子,担忧地道:“维烈,身体不舒服吗?看你只喝茶。”

    “嗯…我没什么胃口。”

    “再没胃口也要吃一点,早上不吃饱,一天就没力气。”把自己的份推给他,肖恩热情地挽留,“多住几天吧,先吃点垫垫饥,一会儿我们上街买你喜欢的零食,我都记得哦。”

    “……肖恩。”维烈的声音陡然暗哑。

    “哎?”

    魔界宰相鼓起勇气,这件事他已经瞒了一千年,也折磨了他一千年,再不吐露,他会被负罪感压死。

    “洁西卡是我杀的。”

    室内的空气顿时冷凝,不但肖恩当场石化,杨阳等人也保持原来的姿势一动不动。

    苍白的手指将桌巾抓出深深的褶皱:“那个时候,我看到古拉,以为她在战场上,就…就叫弗雷德剿灭司令部,结束这场战争,所以……洁西卡等于是我杀的。”

    锵啷啷!餐桌翻倒,一道迅捷的身影扑向对座的友人,将他压在下面痛揍。

    “肖恩!”

    “维烈!”

    惨叫声此起彼伏,但谁也不敢阻止,棕发青年此刻的气势是浴血的酷烈凶猛,下手也毫不留情,一拳接着一拳嵌进清瘦的身躯,最后甚至扣住颈项。

    “不――”杨阳大惊失色,扑过来扳那两只手。其他人也吓得魂飞魄散,冲上来拉的拉,拖的拖,却无法撼动分毫。

    “停手!肖恩!你快把他掐死了!”希莉丝抱住情人另一只胳膊,惊惶地大叫。肖恩恍若未闻,双眼不再是纯净的琥珀色,而是充斥着杀意的暗黄。

    “不要杀我爸爸!”

    晴天霹雳。肖恩怔怔松开手,看向发言者。黑眸不断流出晶莹的液体,哀求地凝视他:“求求你,求求你,不要杀我爸爸……”

    无法克制地颤抖,肖恩瞪视身下的人,胸膛激烈起伏,蓦然爆发出一声嘶喊:

    “我恨你,维烈;赛普路斯!我永远也不原谅你!”

    语毕,掉头冲出餐厅。

    “肖恩!”希莉丝起身飞奔,在门口顿了一下,回首看看同伴,还是追了出去。昭霆和莎莉耶也跑出几步,左右为难地停住。诺因和耶拉姆还没从震惊的余波中恢复。

    “维烈……”杨阳心疼地扶起父亲,内心是比表面更深的悲哀。维烈的经历就像一面镜子,映出她可能走的未来。

    垂落的黑发掩盖了表情,维烈疲惫地靠着膝盖,久久不发一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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