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双镜后传 血裔 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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界因素,是……脑中迸出清明的火花:[蚀月之刻]!血族最虚弱的时段!

    该死!他竟然忘了这么重要的日子!

    理智比感情更快行动,崩裂的黑色触手瞬间重组,与红发青年交手了数回,两败俱伤地反方向弹开。

    跌落的身体狼狈地滚了两圈,其中一半是演技,维烈还有余力。

    但敌人也有,而且不下杀手的原因愚蠢得让他好笑。

    他的幻术被破解了。

    披散的发不同于原本的殷红,是仿佛红宝石溶液染成的明艳色泽;衬着毫无瑕疵的五官,完美耀眼得令人无法逼视;光洁的前额以流线型的金属装饰出荆棘之花,与秀长眼中的血瞳一样颜色。

    “真美,真美。”

    粘浊的液体随着某样异物跃出花心,是一张人脸,惨绿而青筋交错的丑陋,微微刺激了维烈的记忆,却跳不出对应的名字,也没有因此停止暗中的小动作。

    配套的首饰还有项链、臂环、手镯和戒指,是他以防万一亲手制作的魔道具。

    暖意沿着额心的宝石流入渐渐虚弱的身体,补充流失的体力。

    反击在电光火石间。

    散射的能量一息就铲平了石怪的大军,却无法动摇巨大的花苞,而维烈的目标也不是消灭它,虽然他很想。

    逃走、堵住缺口、暂时性地封住敌人,对现在的他已经是极限。

    “维烈,你这个狡猾的家伙!”

    愤怒的大喊在爆炸声中也清晰可闻,包含着深不见底的恨意,“除了逃跑、躲藏,你还会什么?你忘了是谁给你容身之所,又是谁无耻地背叛?你怎么对得起姐姐,你怎么对得起蒂亚!”

    结印的手冻住,低喃的声音是无法克制的动摇:“莫非斯……”

    莫非斯!竟然是莫非斯!

    “你终于想起来了啊,姐夫。”

    中断封印的反冲和敌人的攻击一并打在身上,飘散的血雾染红了视界……

    ******

    冰冷的雨丝渗入衣裳,唤醒昏沉的人。

    误差。转动目光看清周围,维烈又是放松又是懊恼地吁了口气。他本来想用给洛洛的项链当媒介躲进杨宅,结果紧急传送还是偏移了目标。

    抬手释放了一个幻术掩盖绝世的美貌,意识到后,维烈苦笑。

    真是可悲的习惯,弄得他连移动和传讯的力气也没了。

    好久没这么落魄了……魔界宰相死性不改地沉浸在新鲜感里,从记忆深处浮现的俏颜却令他的笑容当场冻结。

    [在黑夜里创造历史,只有你可以。]

    [相信你自己。你创造的历史,绝对正确!]

    突然前所未有的疲倦,他蜷起身子,坠入深沉的休眠。

    ******

    “北斗,别跑啦!”

    被饲养的杜宾犬拖向小巷,身穿运动服的少女大呼小叫,“我们要赶快回去,不然就淋成落汤鸡了!”

    没有理会她,杜宾犬冲着巷口吠叫。洛洛终于起疑,探头张望:难道有什么?

    熟悉的红色刺痛了她的眼,难以置信地张大嘴,她扔下绳子,飞奔过去。

    “维烈!!”

    手下的温度异常的高,翻过他的身体,跃入视野的是一张惨白的清俊脸庞。强忍担忧地检查,没找到伤口,洛洛用尽全力背起他,跌跌冲冲地往家跑:“爸爸!妈妈!”

    杨阳正拿着伞出门迎接,听到呼唤立刻赶来。

    “这家伙怎么会受伤?不会是装死吧。”

    帮忙母女俩把不速之客搬进卧室,安置妥当,诺因才回过神,怀疑地左瞧右瞧。史列兰更用指头戳啊戳,确认真实度。见状,杨阳无力地道:“就算他要捉弄我们,也不会任你做出这种动作。”

    “爸爸,别玩了啦!”正绞干湿布的洛洛忧心如焚,“他烧得好厉害,你快想想办法!”

    “有什么办法,对魔族用治疗术只会杀死他,这里也没有医生能帮他看病。”

    “那只能放着不管吗!?”

    “冷静点,洛洛。”杨阳发挥无与伦比的镇定功夫,指挥父女俩,“他会自己治愈自己,你不用担心,好好看护就行——诺因,跟我来,我们有必要通知大家一声。”

    “难道是冲着我们来的?”诺因也浮起郑重之色。

    “不怕一万就怕万一。能够打伤他的敌人,绝对非同小可,不尽快做好准备,等大祸临头就迟了。”

    室内安静下来,洛洛的心却没法宁定,不停地帮他擦汗。青年的脸色苍白而泛着病态的潮红,无血色的唇逸出断断续续的呓语,是她听不懂的语言。

    这一刻,少女才意识到自己和这个男人是不同的生物。

    过去有认知却没有实际体会。维烈就是那么理所当然地出现在她的生命里,融合得像她的一部分。

    一切顺理成章地发生:对他的依恋,对他的爱慕,就好像呼吸,自然得不需追究“为什么”。

    可是现在,她却感觉有一条看不见的巨大鸿沟,横亘在他们之间。

    咬紧下唇,洛洛试着忽略这股陌生的情绪,把湿毛巾放在他额上。

    有什么关系,我也有六分之一的魔族血统。

    “你要快点好起来,维烈。”

    ******

    维烈,维烈……

    轻柔而悦耳的女性嗓音一遍一遍地回荡开来,唤起深埋的回忆。

    他在尸体中诞生。

    有意识的一刻,看到的就是满地半沙尘化的族人。

    魔族没有灵魂,死亡就是永恒的安眠,除了一颗叫做[核]的珠子,什么也不会留下。

    没有人教导他,他饿了只能吃族人的核。因为个个死不瞑目,记忆全是怨恨和不甘,有用的讯息并不多。

    光是消化这些感情,就让幼小的他疲惫不堪。

    而且他是纯血族,和需要慢慢进化的下等妖魔不同,生来就有智识,也过早地明白了自己的处境。

    核总有吃完的一天,到时他要怎么办?

    他连进食的方法也不知道,毫无狩猎技巧,撕开肉喝血是很简单,但这是低等血族的做法,与生俱来的自尊从根本上抵制。

    是骄傲地去死,还是卑贱地活着?两难的抉择摆在他面前。

    不到两秒,他冒出个赖皮的念头:能不能骄傲地活着?

    这是一般的血族绝对不会有的思考回路。

    后来他才知道,他不像血族的部分,来自他的父亲,被同族称为[卑劣者]的男人。

    而他的母亲,是像凤凰般高傲凛然,吸血族的女王。

    矛盾的天性,和从出生就烙下的孤独,是纠缠在他骨髓深处的毒。

    ******

    旧魔界是标准弱肉强食的世界。

    要么吃同类要么被吃,弱者没有说话的余地。只有强者有发言权,可以肆意践踏比自己柔弱的生命,但他们随时也会被更强大的上位者吞噬,化为妖力或魔力。

    在这里,力量代表了一切。

    血族本是群魔敬畏的实力派,可惜他是例外,连自保的能力也没有。逃跑和隐藏,就成为他的保身之道。

    不过他还没有堕落到去谀媚,虽然主要原因是他看透这个法子更不安全。

    上级妖魔全是阴晴不定的疯子,一发作就不问青红皂白地屠杀。如果是有真本事的贵族或追随者也罢了,像他这样只能以色媚人的次理品,一定是第一批的炮灰。

    当然,也有逃不掉的时候。幸好他的身体复原速度异常的快,似乎是那些核带给他的唯一好处。

    但是害处更大。过多的魔力凝成坚固的[壳],贪图他力量的妖魔也抽取不出来,更别说他自己。他成了彻底的废物,连被食用的价值也没有。

    能够仰赖的,只有强韧的**,和一次次死里逃生磨练出的武技。

    觅食、躲藏、漫无目的地旅行,单调的生活使他逐渐麻木,直到遇见那个温柔的水妖。

    ******

    晶莹剔透的美女,像鱼鳍一样展开的双耳流动着如水的淡蓝色泽,有透明质感的手腕也连着薄如蝉翼的翅,湿润的眸像融化的烟水晶。

    她的性子却是顽皮的,初见面就用尾巴拍了他一头一脸的水。

    [你是火魔……哎呀,是血族!]

    [你见过我的同族吗?]隐藏起匕首,他试着表示友好。

    [没有,我以为血族都死了,也许贵族的宫殿还有一两件收藏品吧。你好弱,原来也有你这样弱的血族。]

    他苦笑,一为她的直白;二为突然发现的认识:原来下等妖魔都能看出他的底子,难怪针对他的攻击从来没停止过。

    越是食物链的末端,天性越敏锐,反而是他这个空有力量却无法使用的上层,迟钝得可悲。

    水声响动,她游到他面前,近距离注视他的脸,不掩赞叹:[你好漂亮!没有贵族抓你去当玩具吗?这么美的长相,魔王的宠物大概也比不上。]

    妖魔天生会被美貌和力量吸引,妖族的倾向尤其明显。

    [我很幸运,至今还没被贵族看到。]

    [你不想做贵族的下仆?那干嘛不把脸遮起来?]

    他很诧异:[可以遮吗?怎么遮?]她更惊讶:[你…你的父母没教你?]幻术是最最基本的法术,下等妖魔一进化到半妖魔就能自由使用,上级魔族必须通过父母教授,但也是一学就会。

    [没有。]他语气很平淡,[他们在我出生前就死了。]

    [这样啊,那我教你好了。]

    [……你不怕我学成后,反扑你?]

    她笑着游远,再度浇了他满脸的水花:[如果会被你捅一刀,就代表我警觉心不够,关你什么事啊。]

    ******

    美丽的菲娜,温柔的菲娜,她是他的老师,他当成母亲敬爱的女性。

    虽然她也只是个中级水妖,能够教他的有限,但正是因为有了基础,他才能自己摸索着修炼。

    她还是个优秀的歌手,吹奏的草笛能打动最冷漠的石妖。

    看风、看水、看花,品尝美味的水果而不是腥气的肉类,这些生活乐趣,也是她教的。

    这样的菲娜,在他走了以后,被狩猎的贵族看中,带回宫殿,活生生地做成雕塑。

    费尽心血,他把她救出来,亲手砸成碎片。

    因为他解除不了咒术,也不忍心她用那种方式生存。

    看着满地碎晶,他流不出泪,他的眼睛像红宝石做的,从出生就一直干涸。

    [失误。]他只是蹲下来,嘀咕了一声。

    因为核也被他砸碎了。

    ******

    这么一闹,很多贵族都知道了他的存在,对他大感兴趣,日子越发难过。

    东躲西藏了多久,他数不清。就像遇到菲娜之前,度过多少日日夜夜,他也毫无概念。后来才从妖魔的口耳相传中拼凑出:竟然有数百万年。

    那么漫长的时光,还远远不及和菲娜在一起的六年深刻。他现在还清晰地记得:她笑起来眼波流转,耳朵像蝴蝶的翅膀一样微微颤动。

    心底像有一把钝刀在割,缓慢地,用力地,割着。

    魔界没有太阳,也没有月亮,唯一的光源是一颗巨大的紫色光球,据说是某代魔王掏空魔力凝结成的。除此之外,就只有贵族的宫殿终年点着青白的磷火,以及闪着紫黑色光芒的虚海。

    虚海通向虚无,那里是罪人的流放地。

    说是罪人,其实不过是权利斗争的失败者和误入的倒霉蛋。要比罪孽,魔界哪个不是满手血腥?

    他也成了倒霉蛋的一员。

    追兵太多了,其中又不乏力量强大的贵族下仆。而他那时的水平,勉强只能和一个中级妖魔持平。

    就是这么紧急的时刻,他停在路中央。

    脚下的土地探出一个怯生生的小脑袋,伞状的乳白色盖子细腻而光滑,柔软的支柱还不及小指尖长,似乎受到惊吓的样子,摇来晃去地扭动着小巧的身体,发出细细的颤声。

    好可爱的小东西……

    他就那么不分场合地瞅着,然后被偷袭者打下悬崖,掉进虚海。

    因为看蘑菇而淹死。

    真是悲惨的死法,连神经一向坚韧的魔界未来统治者也欲哭无泪。

    ******

    醒来时,他邂逅了蒂亚。

    他和蒂亚其实不是那样的关系,那个风一般的翼族少女待他如长姐,严厉而不失温柔,尽管她外表看起来比他小。

    她也有资格摆出这样的态度,他身处的雷克特岛是遏止虚无侵蚀的唯一关卡。岛上的住民翼族张开绵密的结界挡住无所不在的混沌之力,守护着整个魔界。

    [宇宙迟早会被虚无吞噬。你知道吗,古神已经死得差不多了,听说每时每刻都有异界无声地消亡。]

    我怎么会知道这种事。他心下撇嘴,当时的他是不折不扣的文盲。魔界的文献都被统一保管,只有历史悠久的名门望族有机会学习接触,而很遗憾的,他的家族早就被毁灭了。

    摩擦着犀利的短刀,绿发高束的少女弯起细长的眼,露齿而笑的模样像夏季的风吹过草原一样清爽。

    [维烈,我第一眼看到你,觉得你很像一样东西。]

    [像什么?]他有一丝好奇。

    [光。]

    [那个?]他用大拇指比比空中的深紫色光球,[我似乎没那么臃肿难看。]她失笑摇头:[不是那么黯淡的光芒。嗯…我曾经在书上看过,人界有一种叫太阳的光源。]

    [人界?]

    [对,那里住着一种叫人类的弱小生物,样子和我们差不多。]

    他讶道:[那不是很厉害吗?下级妖魔要修炼好久才能拥有人形。]她比手划脚地解释:[不是,他们好象一出生就是那样。没有魔力,也没有妖力。但他们有叫做魔法或科学的技术,能发挥出不亚于我们的力量。他们也非常聪明,喜欢团体行动。]

    [哦。]他听得新鲜不已,第一次感觉世界是如此辽阔。

    蒂亚开拓了他的视野,教会他知识和许多有用的技巧,他们也很谈得来。同进同出的次数多了,每个人都把他们当成一对。包括蒂亚的弟弟莫非斯,总是姐夫姐夫地叫。

    但他并不打算长住下去。

    雷克特岛太和平了。修炼法术合适,武技却无法提高。

    他需要强韧的**,才能撑住魔力释放。他已经发现了,随着他的进步,那层壳有松动的迹象。只要他变得更强,封印解开是指日可待的事。

    蒂亚希望他能留下来,和她们一起抵抗虚无入侵。他拒绝,说明原因。

    没有力量,理想再伟大也枉然。这一点,实用主义者的红发青年再清楚不过。

    听罢,绿眸的翼族少女沉默了良久,点头表示理解。

    [那,等你变强大,你会回来吗?]她凝视他,眼底闪烁着某种情绪,他只看懂希翼。

    [老实说,我自认不是那块料,不过我会报答你的恩情。]

    [不是恩情。维烈,你不认为责任是与生俱来的吗?你凝聚了你所有族人的力量,这本身就是个奇迹。那你担负的,必然是名为‘奇迹’的责任。]

    是这样吗?他愣了愣,从来没想到那个层面。随即,淡淡的笑意在他唇畔化开,是血族特有的优雅,和他天生的雍容自在。

    [蒂亚,那样的想法太沉重了。如果我悲观点,不是会把自己定义为族人的复仇工具?]

    [维烈……]

    [死者的事我不管,我只要活得对得起我自己就行了——你的恩情,我会报答。]

    最后一句话,对初恋的少女而言,是一道血淋淋的伤。

    率性的血族青年不明白,骑着空马,他离开了雷克特岛。

    那之后又过了数百年。

    离封印解开只差一口气时,旧魔界时代结束了。

    天崩地裂中,浑身是血的蒂亚从天而降,再次和他相遇。

    苍白的脸上没有泪,是接近死寂的平静。

    [请你帮我找莫非斯,还有保管这块源之石。]

    他下意识地接过红如血钻的椭圆形宝石,不解地问:[到底发生了什么事?结界出故障了吗?莫非斯没和你在一起?]

    [他以为是你泄露了岛的位置,跑去找你算帐了。]蒂亚简单地回答。

    大睁的红眸浮起震惊,接着是恍然大悟。

    雷克特岛位于虚海深处,又有结界保护,如果不是内部人员泄密,外界要找到是千难万难。莫非斯会怀疑他,无可厚非。

    但是他没有!

    真相淹没在黑暗里,而这真相也愚蠢得不值一提。魔王城堡有关于雷克特岛的片断记载,偶然翻到的贵族,垂涎翼族女子的美色,发动大规模的搜索,最终一手葬送了魔界。

    [蒂亚……]她为什么相信他?

    [你不是这种人。]展开翅膀,绿发少女白玉似的脸庞第一次滑下两行晶莹的液体,[维烈,我求你一件事:万一我们挡不住,请你再设一道屏障,复苏魔界。]

    [蒂亚,我很想答应你,可是——]设结界也罢了,他会拼老命试试,但复苏魔界?他哪有这本事啊!

    [你以为魔界是一开始就有的吗?也是我们的祖先建立的,和你一样,在破灭中重生。]

    [……如果什么也没留下呢?]

    [那就在黑夜里创造历史,只有你可以。]冉冉升起的少女俯视他,绽开比太阳更耀眼的笑容,[相信你自己。你创造的历史,绝对正确!]

    ******

    魔界终究是毁灭了。

    强行开启封印,给他的身体造成了永远治不好的暗伤。即使如此,他也连一个生命都没能救下。

    只有他,和魔界的残渣。

    魔界本身就是有魔力的土地,加上源之石的力量,成长到一定程度,就能孕育出生命。

    一个人在那个孤绝的宇宙,编织着遥不可及的梦想。

    太长太长的时间,长到几乎连自我也迷失了。

    幸好,还是拾了回来。

    意外的,第一个出生的妖魔,竟然是那个害他差点溺毙的蘑菇怪。

    依旧是摇摇摆摆的样子,愣头愣脑,对他佯装要踩下的大脚丫,惊吓地连声低鸣。

    那一刻,他笑了,笑出了眼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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